第6章 作文本里的星星
晨雾未散时,林疏桐己经蹲在仓库门口的青石板上摊竹丝。
被雨水泡软的湘妃竹丝正泛着温润的光,她用竹夹轻轻拨弄,忽然一片皱巴巴的纸页从竹丝底下飘出来——是昨晚那半张被雨泡软的作文纸。
"阿姨!"
脆生生的童音惊得她抬头。
墙角蹲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踮着脚往她这边挪,校服袖口沾着泥,手里还攥着半张同样皱巴巴的纸。
林疏桐认出那是小雨——张铁柱的女儿,上次在雨里见过的。
小雨的指甲盖掐进掌心,指节泛白:"我...我捡的。"她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老师说爸爸眼里只有规矩,所以我的作文被打回来了..."
林疏桐这才看清纸页边缘的红笔批注:"缺乏亲情温度,重写!"墨迹晕开,把"爸爸"两个字洇成了模糊的团。
小雨突然扑过来要抢纸页,发顶的蝴蝶结歪到耳后:"别给我爸看!
他会骂我写没用的!"
"不会的。"林疏桐把纸页轻轻拢进掌心,触到小姑娘发抖的手腕,"阿姨帮你收着,好不好?"小雨的睫毛上还凝着晨露,仰头看她时,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弹珠。
巷口传来电动车的嗡鸣。
小雨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窜进巷子里,蓝白校服的衣角扫过老槐树的气根。
林疏桐低头整理竹丝,瞥见纸页背面有行歪歪扭扭的字:"爸爸的执法记录仪是星星的尾巴,它照亮了迷路的流浪猫。"
社区公告栏前,张铁柱的手指抠着铁皮边缘。
雨水泡过的公示牌上,"非遗手艺人林疏桐"几个字正泛着淡蓝的光。
他喉结滚动两下,摸出兜里的执法记录仪——外壳裂了条缝,屏幕黑得像口井。
昨晚暴雨里护着林疏桐的竹筐时,这东西砸在青石板上了。
"小张队长。"
轮椅碾过积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先生扶着轮椅扶手,老花镜上沾着雨珠:"当年我闺女急性哮喘,中药车进不了胡同,是你让我把三轮骑上人行道的。"他指节敲了敲公告栏,"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你说是不是?"
张铁柱的耳尖突然红了。
他想起昨晚雨里,林疏桐抱着软塌塌的灯笼时,眼底那抹让他心口发紧的疼。
正要说什么,裤腿被扯了扯——小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脚边,攥着他的警服下摆,指甲缝里还沾着青石板的碎泥。
"爸爸,我..."小雨的声音细得像蚊鸣,"我的作文..."
"回家说。"张铁柱弯腰把女儿抱上电动车后座,雨披边角扫过公告栏,"先去买豆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软得不像平时,连尾音都带着点不自在的颤。
仓库里,林疏桐正对着那盏泡皱的灯笼发呆。
竹丝骨架在暖灯下泛着病态的白,像具没了魂的骨架。
她摸出工具箱里的骨胶,刚要动手,隔壁传来摔东西的响——是张铁柱家。
"你根本不看我写的!"小雨的哭腔撞在墙上,"我写爸爸帮流浪猫搭窝,写爸爸给摆摊的奶奶留位置,写爸爸的执法记录仪像星星尾巴..."
"爸爸忙。"张铁柱的声音低哑,"爸爸要守规矩。"
"规矩比我重要吗!"
林疏桐手里的骨胶罐"当啷"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捡,一片纸页从桌角缝隙里滑出来——是小雨作文的续页。
墨迹被泪水晕开,却能看清最后一句:"爸爸的星星尾巴,照见了胡同里最暖的光。"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林疏桐刚把修复了一半的灯笼塞进防水展架,赵师傅就冲进来喊:"城管查违建!
有人举报你仓库是临时建筑!"
她攥着展架的手发紧。
上次暴雨泡坏灯笼的后怕还没散,仓库要是被拆了,奶奶留下的竹编图谱可怎么办?
巷口的警灯在雨幕里划出白亮的光。
张铁柱的反光背心被雨浇得发亮,他踩着积水走到仓库前,雨水顺着帽檐砸在地上。
举报人指着仓库铁皮门:"这算违建!"
张铁柱没说话。
他从怀里掏出个泛黄的档案袋,封皮上"云栖巷1983年原始图纸"的字样被雨水泡得发皱。
展开图纸的瞬间,林疏桐看见红笔圈出的位置——"手工作坊区"五个字,在雨里格外清晰。
"1983年城建档案显示,此处本就是手工作坊用地。"张铁柱的声音盖过雨声,"不算违建。"
举报人张了张嘴,骂骂咧咧地走了。
雨幕里,张铁柱的执法记录仪挂在胸前,裂了缝的屏幕上,隐约能看见昨晚他护着竹筐时的录像——林疏桐抱着竹丝,张铁柱的铁棍在头顶划出半圆,背后是被雨浇透的"云栖街道综合执法"字样。
雨停时,林疏桐在工具箱夹层里发现了那个皱巴巴的作文本。
封皮上"我的爸爸"西个字被重新描过,用的是粉色蜡笔。
最后一页多了几行字,墨迹还带着潮气:"爸爸的星星尾巴,今天为竹丝灯笼亮了。"
她合上本子,抬头正看见张铁柱的电动车停在老槐树下。
后座绑着个鼓鼓的工具箱,最上面的防水布角被风吹起,露出里面整卷的透明塑料膜——和她上次被雨泡坏竹丝时念叨的"得换更防水的材料",一模一样。
仓库里,那捆湘妃竹在暖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林疏桐指尖抚过竹节上未干的水痕,忽然想起奶奶说过:"好竹丝要经得住雨打,泡软了再晒,反而更韧。"她望着那盏还未修复的灯笼,嘴角慢慢弯起来——等把湘妃竹丝重新编进去,这盏"会呼吸的灯",说不定能比从前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