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的雪还没化透,青石板缝里凝着昨夜竹灯笼烧剩的焦痕,像块深褐色的疤。
林疏桐哈着白气蹲在破屋前,冻红的指尖捏着张铁柱归还的工具箱,金属搭扣硌得掌心生疼——这是三天前执法队暂扣她摊位时,张铁柱亲自锁进队里仓库的,说是"怕雨雪打湿手作料"。
箱盖掀开的瞬间,夹层里一张泛黄图纸滑出来。
林疏桐呼吸一滞——老秦的签名在右下角,墨迹晕开的"竹编承重结构图"几个字,和前晚她在箱底摸到的纸条字迹重叠。
她想起昨夜整理工具箱时,张铁柱的纸条还垫在木工表下,写着"防水层不够",此刻却只剩老秦的图纸,边缘沾着极淡的蓝墨水,像谁刻意擦过又没擦净的痕迹。
"阿婆说的对。"林疏桐把图纸按在膝盖上,哈气暖了暖冻僵的手,"有'政府'两个字,没人敢碰。"她捡起地上被没收的竹编边角料,竹篾茬子扎进指腹,疼得她皱了下眉,却反而捏得更紧——这些被截断的竹条,是她用奶奶留下的老山竹剖的,每根都晒足了七七西十九天。
指尖在竹篾间翻飞,她想起奶奶教她编灯笼时说的:"破了的竹条别扔,拼起来能成新花样。"此刻她正把断成三截的竹篾重新拼接,用细麻线缠紧接口,再在展示牌顶端刻上"非遗流动展示牌",最后在角落补上"云栖巷手工艺联合申请试点"——"试点"两个字刻得极深,竹屑簌簌落进雪堆里。
"叮——"手机在围裙兜里震动,是郭会计凌晨三点发来的消息:"区里对老巷子手作有扶持计划,关键看能不能先立个活招牌。"林疏桐把手机贴在胸口捂热,屏幕光映得她眼尾发亮。
她知道,这是郭会计第三次帮她——上回暴雨天张铁柱没赶她走,也是郭会计在街道例会上提了"临时便民摊点"的提案。
当巷口传来皮靴踩雪的"咯吱"声时,林疏桐正把最后一颗铜钉敲进展示牌。
她抬头,看见张铁柱的藏青制服在晨雾里显了形,身后跟着三个执法队员,反光背心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张铁柱的脚步顿了顿。
他盯着那块新立的展示牌,帽檐下的睫毛颤了颤——竹篾拼接处还留着细麻线的纹路,像道温柔的疤,和他昨夜帮林疏桐搬灯笼架时,她手上被竹刺扎出的血珠一个模样。"收。"他喉咙发紧,到底还是挥了挥手,声音比往常轻了三分。
"张队长!"
沈砚的声音从巷尾传来。
林疏桐转头,看见他抱着一摞文件跑过来,白大褂下摆沾着雪,额角渗着细汗。"社区文化推广计划书。"他把文件拍在展示牌上,封皮上"云栖巷传统手工艺合作草案"几个字被风吹得翻卷,"郭会计凌晨签的章,您看。"
张铁柱的目光扫过末尾的红色公章,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妻子翻出的老相册——父亲穿着旧衬衫站在巷口,身后是一排手作摊,木牌上写着"云栖巷手艺人联合处"。
照片背面的字迹己经模糊,却还能辨认出"让手艺有根,让巷子有魂"。
"首播开了啊?"林疏桐突然扯了扯沈砚的袖子,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弹幕如潮水涌来。
她举起展示牌,竹篾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这是云栖巷独有的梧桐叶纹样,我奶奶教我的,她奶奶也教过她。"镜头扫过灯笼上的纹路时,她的指尖微微发抖,"我们这代人,该记住的不只是高楼大厦。"
"保护传统手艺!""这才是老巷子的温度!"弹幕刷得太快,沈砚不得不帮她举着手机。
张铁柱盯着屏幕里跳动的字,手不自觉摸向制服口袋——那里有个竹编香囊,是妻子昨晚悄悄塞回的,上面"家和万事兴"的绣线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那是他上周没收的摊位里,林疏桐专门给张妻编的,说"阿姨戴这个,心里能暖些"。
"收队。"张铁柱突然扯了扯帽檐,转身时撞翻了队员的执法箱。
金属碰撞声里,他听见林疏桐脆生生的"谢谢",还有小棠举着竹蜻蜓跑过来的喊叫:"桐姐姐!
我妈妈说要学编香囊!"
傍晚的雪开始化了,水珠子从老槐树上滴下来,打在张铁柱的肩章上。
他站在空荡荡的巷口,看林疏桐蹲在石凳前,手把手教王阿婆编香囊:"竹篾要这样交叉,对,像您纳鞋底那样。"邻居们围了一圈,李叔举着半成型的香包笑:"我这手艺,能赶上桐丫头十分之一不?"
张铁柱摸出兜里的香囊,绣线在夕阳下泛着浅绿。
他想起昨夜妻子靠在床头,手指轻轻抚过香囊上的字:"你爸当年总说,手艺人的摊子,是巷子里的灯。"她声音轻得像片雪,"我以前总嫌吵,现在...倒想听那竹篾响。"
深夜的破屋漏进风,林疏桐在工具箱夹层又摸到张纸条,字迹比上次更潦草:"别让老人失望。"她蜷在火炉前,纸条被体温焐得发软。
奶奶临终前的话突然清晰起来:"手艺人的命,是靠自己撑起来的。"她把纸条折成小方块,夹进奶奶留下的旧账本里——那里面记着三十年来每笔手作订单,最后一页是奶奶用颤巍巍的字写的:"疏桐收。"
"老秦头说他有份五十年代的手作区规划图。"林疏桐对着跳动的火苗笑了笑,把账本塞进枕头底下。
窗外的雪还在下,她听见胡同口早点铺的王婶在扫雪,铁锹碰着青石板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冬至那天..."她裹紧被子,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雪光,"早点铺门口的位置,该支个新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