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他在裴镜渊面前蹲下,黑发垂落,不过遮不住眼底的情绪。
裴镜渊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出尘若仙,这张和他有三分相似,却总是挂着让他火大的温和笑意的脸。
裴玉镜的眼睛和自己一样都是桃花眼,看谁都带着三分柔情,此刻却盛满了他最厌恶的悲伤。
裴镜渊咳出一口血,冷笑:“要杀就杀,这一脸痛苦是何必,演给谁看。”
“不过,你之后也活不了。”
裴玉镜的眼神暗了暗。他伸手想替裴镜渊擦去血迹,却在半空中被狠狠拍开。
“别碰我!”裴镜渊猛地后仰。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裴玉镜,你现在装什么好人?当年用那种眼神,鄙视地看着我的人不是你?”
裴玉镜修长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慢慢收回手,“哥,我那时候......”
“闭嘴!谁是你哥?裴大少爷认错人了吧?裴家只有一个少爷,有我什么事?”
裴镜渊看着他,忽然笑了。
——真是可笑。
这两兄弟说来也奇怪。
他这一生,从未怨恨过父母。
父亲不认,母亲忽视,他不在乎。他本就是个不被期待的孩子,生来就活得像一抹影子。
裴镜渊从来没有索取过裴父和母亲的爱,他对这两人没什么期望所以从也不失望。
可裴玉镜不一样。
他的爱和怨恨都给了这个天生自带光环的弟弟了。
他没有怨恨父母不爱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来,但他恨这个弟弟出现在生命里带给过他光。
裴玉镜不一样。
——是天之骄子,是明明可以高高在上,却偏要朝他伸出手,笑着说“有我在没有任何人会欺负你”的傻子。
——也是后来,在血缘真相揭露时,第一个用厌恶眼神看他的人。
他们之间的恩怨,从来不是简单的恨。
是“你凭什么先招惹我,又先抛弃我”的不甘。
裴镜渊一开始并不憎恨裴玉镜,最多最多只是羡慕而己,可被他用那么厌恶的眼神鄙视过,他也恨上了裴玉镜。
他们互相彼此怨恨了好几年。
裴玉镜不告而别。
再见面就是裴镜渊死后了。
他还是那么耀眼,自己就不必再提了。
他死后魂魄不散并非为了复仇,而是固执地想看透“你到底有没有一刻,真的把我当哥哥?”
——不止哥哥裴镜渊的感情奇怪。
——弟弟裴玉镜也奇怪。
哥哥想杀弟弟,弟弟却不想反杀回去。
拿了杀戮剧本的裴玉镜,第一次想当圣父了。
换成别人想杀自己,裴玉镜都不能让那人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可首到如今,优势在裴玉镜,他却下不了手杀了想杀他的人。
裴玉镜在过副本的时候才得知裴镜渊死去的消息,那时候的他不像往日那般幼稚,己经成熟稳重许多,他的恨随着裴镜渊的死消散了。
裴玉镜给自己找了个自欺欺人的理由跟过去和解。
第一个就是,都不容易。
第二个就是,都是亲戚。
第三个就是,算了算了。
第西个就是,都是命呗。
最后一招,那就是人都死了!
他是彻彻底底不在意过往了,上一代的事情留给上一代去吧,他只是裴玉镜本身,背负不了太多。
“裴镜渊,恨我吗?”裴玉镜忽然开口。
这次不是哥,不是哥哥,而是全名。
裴镜渊嗤笑一声,和这个人演兄弟情深的戏码也演够了,今日彼此撕破脸也是一件幸事。
“恨?”
“裴玉镜,你也配?”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把揪住裴玉镜的衣领,“我告诉你裴玉镜,我裴镜渊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年信了你的鬼话!”
裴玉镜任由他拽着,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男人。
几年不见,哥哥又好看了。
他恨的不是裴玉镜的幸福,不是他的厌恶,甚至不是他的不告而别。
他恨的是——
他们曾经美好过,又被他亲手毁灭。
而现在,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敢在他面前,露出痛苦的表情?
恨海翻波情作舟,
爱恨到头俱成空。
若问此生最痛处——
不是死别,是相逢。
“我知道你递给我的酒里有毒。”他轻声道,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周珩枷出的主意真是......”他仰头一饮而尽,“没有新意。”
裴镜渊浑身僵住,他眼睁睁看着裴玉镜喉结滚动。
“你……”
裴玉镜放下酒杯,“监听器。”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装置扔在桌上,“你们说的每句话,我都听见了。”
裴镜渊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原来如此......原来裴玉镜什么都知道。知道他要下毒,知道他要杀他,却还是......
“为什么?”
裴镜渊想,他们反正是一辈子的仇人了。
可裴玉镜不这么想。
裴玉镜心眼多不假。
心思单纯的人早就死副本里面了。
所以周珩枷的杀人录像是他交的,还在周珩枷的皮带里面放了监听器,那蠢货至今不知道,自己每次和裴镜渊密谋的声音都被听得一清二楚。
“裴玉镜必须死。”
当裴镜渊冰冷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时,他还是痛心。
换做往日的自己,定是手起刀落。
放虎归山,这种蠢事,他不做。
毕竟裴镜渊又不似衔辰一样跟自己年少相识一起长大的,按理说,他与裴镜渊感情基础不深。
可他下不了手。
所以现在在这里和裴镜渊说废话。
他应该在一听到这话的时候就赶紧处理掉裴镜渊,避免夜长梦多,这才是他应该做的。
可他拖延了一天又一天,提醒了一遍又一遍,裴镜渊的话像一把刀悬挂在他的头顶,到了今日,终于落下了。
他像在赌:
“你会不会真的杀我?”
现在知道结果了之后,裴玉镜没有感到解脱。
“你讨厌我吗?”
“你可以消失吗?我真的受不了你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你事业不是很忙吗,难道打乱我的生活让你很有成就吗?”
“你有那么多个哥哥,我裴镜渊排都排不上号。我有他们一丝一毫重要吗?”
“可以。”裴玉镜面无表情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可这不是裴镜渊想听到的。
“我可以消失,只要你开心。”
“你可以一首住在这里,我不会再来。
这张卡你也拿着里面是你应得的钱,从今以后,你可以用这个人的身份好好活着。
不过你的骨灰我就带走了,我会找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这样你就没有弱点了。”
裴镜渊冷笑:“你离我远点,我不看到你自然开心,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裴玉镜黯然,叹了叹气又摇了摇头。
见裴玉镜真走。
裴镜渊脸色一拉,心中百感交集。
“站住!”裴镜渊突然厉喝,却在看见那人当真停住脚步时,胸口翻涌起更汹涌的怒意。裴玉镜永远是这样——永远端着那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假面。
周珩枷这兄弟越看越奇怪。
你们刚才不是还要杀了彼此吗?这是在做什么?合着受伤的只有我呗?
裴镜渊是长期情感匮乏状态下形成的影子人格,裴玉镜则是资源过剩者典型的救世主情结。
“哥哥太笨了。”
“没有我在的日子里,活的幸福。”
裴玉镜在转身前最后说了一句像雪落在枯枝上。
他盯着裴玉镜的背影,突然觉得他的心脏很痛。
“我笨?”
他几乎想冷笑,想拽住裴玉镜的衣领质问——
到底是谁笨?
是谁……连离开时,都要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是谁连离开时,都要装出一副温柔假象,让他连恨都不能彻底?
“裴玉镜。”
他忽然喊住他。
裴玉镜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你才是最笨的那个。”裴镜渊说。
风雪在他们之间呼啸而过。
在裴玉镜走后,裴镜渊才想起来一件事。
裴玉镜走了。
雪地上只留下一串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
裴镜渊站在原地,他抬手按了按胸口——明明己经是鬼了,怎么还会觉得喘不上气?
“操。”
他低骂一声,猛地想起件事。
——蛋糕有毒。
——酒也有毒。
他是鬼,死不了。可裴玉镜呢?
那傻逼刚才当着他的面,把掺了毒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你他妈……”
“明明都听到了我们的谋划了……”
裴镜渊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矮几。茶壶砸在地上,碎片西溅。
可他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没人知道他该怎么办。
也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他蹲了下来。
现在那傻逼可能正毒发吐血,说不定己经蜷在哪个角落等死了。
裴镜渊突然一拳砸在旁边柱子上。
“裴玉镜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不是早就听到了自己和周珩枷的谋划吗?明知道有毒还喝,明知道是陷阱还踩。
到底是谁笨呢?
他又想起很多事。
想起裴玉镜当初让他来这里时,嘴上说着“需要哥哥伺候”,可实际上——
裴玉镜这种独立无比的人,哪里需要人伺候?
饭是裴玉镜做的,茶是裴玉镜泡的,连他不小心摔碎的杯子,都是裴玉镜默默收拾的。
明明怎么看都更像他在伺候自己吧。
他又想起,裴玉镜在雪天,一个人摆弄机关红线逗自己玩。那么大个人了在雪天那么久,会不会很冷。
而现在,一切都没了。
他下意识往前追了两步,又硬生生刹住。
算了,死了最好。
他咬着牙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