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皮鞋尖刚碾过地面的积水,后颈就浮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通风管道的嗡鸣声里,那两道压低的男声像两根细针,正往他耳膜里钻。
他贴着捷达车冰冷的金属车身,右手仍扣着配枪,但左手己经悄悄摸出手机,拇指悬在录音键上方——这是他下楼梯时就想好的,既然张强敢在停车场接头,必然没料到他会单枪匹马追来。
“林默拿到照片了?”
第一个声音带着股奇怪的尾音,像含着颗没化的话梅糖,林默立刻想起技术科同事说过,上个月在监控里截到的神秘人,声纹分析显示有东南亚口音。
“拿到了。”张强的声音比平时哑了三度,混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吱呀声,“但芯片备份还在他手里。”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在废品站找到的那枚指甲盖大小的芯片,果然是关键。
他想起今早苏瑶在解剖室捏着芯片说的话:“这玩意儿封了三层加密,我得借省厅的解码仪。”此刻手机录音灯在暗处闪着幽绿的光,他盯着捷达车副驾驶飘出的檀香味,突然想起父亲葬礼那天,灵堂里也点着这种味道的线香——那年他十二岁,父亲的尸体在巷子里被发现时,胸口插着把刻蝎子的匕首。
“给他看那段录像。”东南亚口音的男人突然笑了一声,尾音像毒蛇吐信,“让他知道,当年的子弹,也能再飞一次。”
林默的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
“当年的子弹”——这五个字像重锤砸在他太阳穴上。
十五年来,关于父亲死亡的卷宗里,唯一没找到的就是凶器。
老法医在鉴定报告里写:“贯穿心脏的子弹型号特殊,国内军工厂未流通。”此刻他望着怀表里父亲的照片,背面的蝎子刻痕在手机冷光下泛着青灰,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技术科窗外听到的金属刮擦声——原来那不是野猫,是有人在偷听苏瑶解码芯片时的动静。
捷达车的警报突然炸响。
“滴滴——”
两道脚步声同时顿住,林默看见左侧立柱后闪过两道黑影。
他迅速贴紧墙面,配枪保险己经打开,却听见其中一个方向传来布料摩擦声——是白大褂?
市立医院的护士服都是这种沙沙的质感。
他刚要追,停车场广播突然刺啦一声:“B3区有车辆违规停放,请车主尽快驶离。”
等他冲到转角,只余下地面半枚淡蓝色鞋印。
林默蹲下身,手机闪光灯照亮鞋印边缘的消毒粉。
市立医院清洁区的地垫就是这个颜色,他上周陪苏瑶去取解剖样本时,还踩过那种黏糊糊的淡蓝色地垫——苏瑶当时皱着眉说:“他们消毒水兑多了,甲醛超标。”此刻鞋印里的粉末还沾着点暗褐色,他用指尖蘸了蘸,凑到鼻端——是血锈味,混着点熟悉的化学药剂气,像……解剖室里泡标本的福尔马林?
“叮。”
头顶的摄像头红光突然大亮。
林默抬头时,正看见墙角灭火器箱上的“37”,墨迹顺着金属箱缝往下淌,像道未干的血痕。
他摸出钢笔在笔记本上拓下鞋印,突然听见通风口灌进来的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对话片段:“……监控被黑了三分钟,刚才的画面……”
是张强的声音。
林默立刻起身,往停车场出口走。
他知道此刻必须离开——但临走前,他摸出手机给苏瑶发了条消息:“市立医院,清洁区,查42码胶鞋。”刚按下发送键,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男人压低的骂:“那孙子肯定还在附近,给我搜!”
与此同时,三公里外的市局痕检科。
苏瑶的白大褂袖口沾着咖啡渍,眼睛却亮得像淬了火的刀刃。
她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出的人脸识别结果,鼠标左键重重砸在“确认”键上——照片里穿定制西装的男人,和芯片深层数据里的“影子”档案,匹配度98.7%。
“生命之源生物科技集团,亚太区执行总裁。”她念出屏幕上的职位,指尖无意识着桌上的解剖刀,“难怪每次凶案现场的药物残留都查不到来源……生命之源有合法的跨国药品运输渠道。”
手机在桌角震动,她扫了眼林默的消息,突然想起今早解剖室里那具尸体——死者右手腕有块淡紫色瘀青,是长期戴医用手套压出来的。
当时她还奇怪,死者明明是无业游民,怎么会有这种痕迹。
现在再看屏幕上的“影子”资料,对方名下的产业包括三家私立医院……
“滴——”
痕检科的门禁突然响起。
苏瑶迅速关掉所有窗口,转身时正看见小张抱着一摞文件站在门口:“苏姐,张队说让你把芯片分析报告送到他办公室,越快越好。”
“知道了。”苏瑶应着,手指却悄悄按在解剖刀刀柄上。
她望着小张身后走廊里晃动的人影,突然想起林默今早说的话:“最近局里可能有内鬼。”此刻窗外的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地上像道被拉长的刀刃。
地下停车场里,林默躲在一辆银色奥迪车后,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他摸出怀表贴在胸口,父亲的照片在心跳声里微微发烫。
转角处传来打火机的声响,接着是张强的冷笑:“林队长,玩跟踪有意思吗?当年你爸要是也这么能跑,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天。”
林默的瞳孔骤缩。
他听见张强的手下踢到了墙角的灭火器箱,“当啷”一声,金属撞击声里混着张强的命令:“给我往死里搜,活要见人,死……”
话没说完,停车场的应急灯突然全灭了。
黑暗里,林默摸到奥迪车的倒车镜,用指节敲了三下——这是他和队里约定的紧急信号。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
他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看了眼录音文件,时长两分十七秒,足够。
“警察来了!”有人喊。
脚步声骤然混乱。
林默趁机往出口跑,经过捷达车时,瞥见副驾驶座上扔着个檀木盒,盒盖敞开,里面躺着枚刻着蝎子的金属徽章——和他怀表背面的刻痕,分毫不差。
他刚冲上地面,就看见苏瑶的车停在路边。
车窗摇下,苏瑶举着手机对他晃了晃:“查到了,影子是……”
“先上车!”林默拉开车门,回头望了眼漆黑的地下停车场入口。
那里有两道手电筒光在晃动,像两只正在苏醒的野兽眼睛。
苏瑶踩下油门的瞬间,林默的手机震了震。
是局里同事发来的消息:“地下停车场监控恢复,B3区摄像头在21:17 - 21:20有三分钟黑屏记录,操作IP来自市立医院内网。”
他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街灯,摸出录音文件点了播放。
东南亚口音的男人声音在车厢里响起:“……等‘生命之源’的新一批试剂入境,国际线就能打通……”
苏瑶猛地踩下刹车。
“你说什么?”她转头时,发梢扫过林默的手背,“生命之源?”
林默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苏瑶刚发来的照片——“影子”的身份信息,和录音里的关键词,在夜色里重叠成一张网。
他望着前方路口突然亮起的红灯,想起停车场里那枚带血锈的鞋印,突然说:“今晚去市立医院,查清洁区的监控。”
“现在?”苏瑶看了眼时间,21:35,“医院十点关门。”
“十点前到。”林默摸出配枪检查弹夹,“我有种预感,我们要找的,可能不只是凶手。”
车重新启动时,后方突然有辆黑色轿车跟了上来。
苏瑶从后视镜里盯着那辆车,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后面那辆,车牌套了膜。”
林默没说话。
他望着车外渐浓的夜色,想起父亲葬礼那天,也有辆这样的黑车停在巷口。
此刻怀表里的蝎子刻痕贴着他的皮肤,像在提醒什么。
地下停车场里,张强踢飞脚边的可乐罐。
“查监控!”他对着对讲机吼,“那孙子肯定拍了什么!”
手下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张哥,监控显示有辆银色奥迪出去了,车牌是……”
“不用查了。”张强摸出兜里的檀木盒,盯着里面的蝎子徽章,突然笑了,
“林默啊林默,你以为查到了线索?”他把徽章按进掌心,指甲在掌心里掐出红痕,“当年你爸就是太聪明,才会死在蝎子手下。现在轮到你了——”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的摄像头,对着镜头比了个开枪的手势,“游戏,才刚开始。”
地下停车场的荧光灯在张强头顶滋滋作响,他捏着檀木盒的指节泛出青白,盒内蝎子徽章的棱角正抵着掌心。
对讲机里传来手下的汇报:"张哥,银色奥迪的车牌查到了,是市局的公务车——"
"废话。"张强嗤笑一声,抬脚踹在消防栓上,金属撞击声惊得墙角的老鼠窜进管道。
他盯着监控屏幕里逐渐消失的银色车影,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扯过技术员的衣领:"查他进停车场的路线!
从B3区到出口,所有摄像头!"
技术员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监控画面快速跳转。
当画面切到B3区墙角的灭火器箱时,张强的瞳孔猛地收缩——金属箱上"37"的墨迹边缘,分明有半枚淡蓝色鞋印的压痕。
"停!"他扑到屏幕前,指甲几乎戳碎显示器,"这个鞋印,谁的?"
技术员推了推眼镜:"清洁区的胶鞋,42码。
但...案发时段21:17到21:20的监控被黑了三分钟,现在恢复的画面是循环播放的前半小时录像。"
张强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三天前在废品站丢了芯片,今早听说林默去技术科盯解码,刚才又在停车场被反跟踪——这串连贯的动作像根细针扎进他后颈。
他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对着话筒压低声音:"目标往市立医院去了,按计划..."
"嗡——"
裤袋里的震动打断了他的话。
是手下发来的定位:银色奥迪此刻正行驶在朝阳路,后方三百米跟着辆无牌黑车。
张强盯着手机地图上两个重叠的红点,突然笑出了声。
他把檀木盒塞进内袋,拍了拍技术员的肩:"继续查监控,我倒要看看,林队长能玩出什么花样。"
同一时间,朝阳路的夜风灌进车窗,苏瑶的发梢扫过林默手背。
他盯着后视镜里那团始终保持距离的黑影,指节抵着下巴快速敲击——黑车的跟车距离太精准,既不贴太近暴露,又不让他们有机会甩掉。
"前面第三个路口右转。"林默突然开口,"加油站。"
苏瑶瞥了眼油表:"我们油箱满的。"
"不是加油。"林默摸出刚才在停车场捡到的打火机,金属外壳在夜色里泛着冷光,"那辆黑车的保险杠有凹痕,和上个月撞翻菜摊的逃逸车一样。"他的拇指着打火机的防风盖,"他们要的是芯片,要的是我们手里的证据。"
苏瑶踩下油门,车速提到八十。
右转时,加油站的霓虹灯在挡风玻璃上投下刺目的红,三辆油罐车正停在卸油区,穿反光背心的工人抱着对讲机抽烟。
林默的目光扫过油罐车旁的废纸箱——里面堆着几个未拆封的灭火器。
"等下我跳车。"他解开安全带,"你把车停到油罐车和便利店中间,亮两次双闪。"
苏瑶的方向盘微微一偏:"你疯了?"
"他们要活的。"林默指节叩了叩仪表盘上的行车记录仪,"但爆炸声能让他们分不清是油罐车炸了还是我们的车炸了。"他扯下领带系在手腕上,"你数到十,然后往市立医院开,我在急诊楼后巷等你。"
苏瑶的睫毛剧烈颤动两下。
她盯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近的黑车,突然踩下刹车。
银色奥迪在加油站前划出个漂亮的漂移,车头正对着油罐车的输油管道。
林默推开车门的瞬间,她按下双闪——两下急促的红光刺破夜色。
"林默!"她对着他的背影喊,声音被风声撕碎。
林默猫腰钻进废纸箱堆,打火机的火焰在掌心亮起。
他扯开灭火器的保险销,金属撞击声混着汽油味涌进鼻腔。
当黑车的远光灯照亮加油站招牌时,他猛地将打火机砸向输油管接口——
"轰!"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废纸箱,灭火器的干粉如白雾般腾起。
黑车司机猛打方向盘,车头撞在便利店的防撞柱上,安全气囊"砰"地弹开。
林默借着烟雾掩护翻上围墙,回头时正看见苏瑶的车从另一侧冲出加油站,尾灯在夜色里划出两道猩红的线。
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室里,张强的咖啡杯"当啷"落地。
技术员指着突然黑屏的屏幕:"张哥,朝阳路加油站的监控信号断了!"
张强弯腰捡起咖啡杯,褐色液体顺着指缝滴在监控键盘上。
他盯着手机里黑车司机发来的模糊照片——画面里只有漫天的干粉和一辆正在加速的银色奥迪。
"废物。"他扯松领带,指腹重重碾过手机屏幕上的定位,"去市立医院,守住所有出口。"
技术员犹豫着递来张纸条:"刚恢复了部分监控数据...案发时段21:17到21:20,所有摄像头的黑屏时间精准到秒,像是被..."
"闭嘴。"张强打断他,目光落在纸条上的时间戳上。
十五年前那个雨夜突然在他眼前闪回——林默父亲倒在巷子里,胸口的蝎子匕首还在滴血,而他躲在转角的阴影里,手表的秒针正指向21:17。
他摸出檀木盒里的蝎子徽章,对着监控镜头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显示屏里,他的倒影咧开嘴,露出白得刺眼的牙齿:"林队长,你以为炸了加油站就能逃?"他的拇指缓缓划过徽章上的毒刺,"看看市立医院的监控吧——"
"滴——"
技术员的电脑突然发出警报。
张强凑过去时,正看见市立医院清洁区的监控画面开始滚动:42码的胶鞋印从消毒地垫延伸到解剖室门口,鞋尖沾着的暗褐色污渍在镜头下泛着诡异的紫——那是混合了福尔马林和人血的颜色。
"游戏,才刚开始。"张强轻声说。
监控屏幕的右下角,时间显示为21:59:59。
下一秒,所有画面同时黑屏,秒针精准地跳过了22:00的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