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皮鞋跟碾过警局走廊的瓷砖缝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刚才在市立医院地下车库,苏瑶的车冲出加油站的瞬间,他瞥见后视镜里那辆黑车的车牌——鲁A·7X349,和三个月前第一起凶案现场出现的可疑车辆尾数完全吻合。
而现在,监控室的红灯正透过磨砂玻璃,在他手背投下跳动的光斑。
“林队!”监控室里传来小周发颤的唤声。
门被推开的刹那,混合着咖啡味和电子元件焦糊气的热浪涌出来,林默的瞳孔在看到屏幕的瞬间缩成针尖——二十三块监控屏里,朝阳路加油站的画面停在21:16:59,所有摄像头的时间戳像被利刃齐崭崭切断,齐刷刷卡在21:20:00的刻度前。
“技术科刚恢复了部分数据。”小周把U盘往桌上一按,金属壳撞出脆响,“您看这个时间轴。”他点开分析软件,红色柱状图在21:17:00到21:20:00之间拉出三道等高线,“每个摄像头的黑屏时长精确到0.3秒,像是被输入了同步指令。”
林默的拇指无意识着警徽边缘。
十五年前那个雨夜突然在太阳穴里炸响——老林倒在巷口的照片上,他腕间的机械表停在21:18:12,而今天的监控断点,正好覆盖了父亲死亡的时间区间。
他扯松领口,指节叩了叩屏幕:“备用电源记录呢?”
“苏法医去电力室了。”小周的喉结上下滚动,“她说主电源跳闸记录有问题。”
电力室的门虚掩着,冷白的荧光灯在苏瑶的白大褂上洇出一片霜色。
她正弯腰查看备用电源的供电日志,橡胶手套捏着的纸页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听见脚步声,她头也不抬:“主电源是21:16:58跳闸的。”指尖划过打印纸的齿孔,“按照规定,备用电源应该在0.5秒内启动,但这里——”她突然扯下一页纸拍在操作台上,“显示延迟了3分2秒。”
林默凑近,看见日志末尾的编号被修改过,墨迹比前面的深了两个色号。
“人为篡改。”他得出结论,声音像浸了冰水,“有人故意让监控彻底断电。”
苏瑶首起腰,护目镜滑到鼻梁上,露出眼底的冷光:“更有意思的是,电力室的门禁记录。”
她调出墙面的刷卡机界面,“21:15到21:25之间,没有任何人员进入记录——但门锁的电子锁舌有撬动痕迹。”她指腹划过金属门框上一道细不可察的划痕,“用的是医院解剖室常用的骨膜剥离器。”
林默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三个月来的凶案现场突然在眼前闪回:第一具尸体手里攥着《都市日报》37版,第二具尸体的指甲缝里卡着监控探头的塑料碎片,第三具……他猛地转身,警服下摆扫过操作台上的万用表,“李华呢?”
“李华?”苏瑶挑眉,“监控室今晚的值班员?”
“对。”林默掏出手机翻通话记录,“他半小时前在监控室,但刚才小周说没见到人。”
审讯室的荧光灯嗡嗡作响。
李华缩在椅子里,警服第二颗纽扣歪到锁骨位置,指尖绞着衣角,布料被扯出细密的褶皱。
林默把监控分析报告拍在他面前时,他的肩膀抖得像筛糠,后颈的汗顺着衣领流进衬衫。
“21:17到21:20,你在监控室做什么?”林默的声音压得很低,像绷紧的钢丝。
“我、我去上厕所了。”李华的喉结动了动,目光在墙角的摄像头和林默的警徽间来回乱窜,“就五分钟!我……我肚子突然疼。”
“监控室的厕所就在门口。”苏瑶抱着手臂倚在墙边,声音像淬了冰,“从椅子到马桶,三十秒足够。你用了西分十七秒。”她晃了晃手里的门禁卡记录,“而且,电力室的撬锁时间,和你‘上厕所’的时间完全重叠。”
李华的脸瞬间煞白。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向后翻倒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不是我!”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就是去楼道抽了根烟……有人给我发消息,说要是敢看监控日志,就把我给娟娟打钱的记录捅到局里!”他突然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求你们别查了,我就是个混日子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叮——”
审讯室的对讲机突然响起。
小周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林队,门岗说有个电力维修工找您,自称王强,说接到报修任务,但……”
“但什么?”林默捏着对讲机的手紧了紧。
“他没带工具包。”小周的声音突然变轻,“就拿了个空帆布包,里面只有半盒红塔山。”
林默和苏瑶对视一眼。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消毒水味的穿堂风灌进审讯室,吹得桌上的监控报告哗啦作响。
李华还跪在地上发抖,额头的冷汗滴在瓷砖缝里,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圆。
“带他上来。”林默松开对讲机,目光落在李华颤抖的后背上,又转向窗外渐浓的夜色。
楼下的路灯亮起时,他看见一个穿蓝色工装的身影正抬头看向审讯室的窗户,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而在阴影里,那人的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别着半把骨膜剥离器,金属表面还沾着浅褐色的污渍。
王强被小周推进审讯室时,帆布包在门框上撞出闷响。
林默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他沾着机油的蓝色工装——左胸口袋绣着"宏远电力"的logo,洗得发白,右肩却有块不自然的新补丁,刚好遮住心脏位置。
"王师傅是吧?"林默没起身,食指关节抵着下巴,"哪个部门派你来的?
报修单编号多少?"
王强的喉结动了动,帽檐下的阴影里,眼尾跳了跳:"张、张主管让我来的,说警局监控室电路有异响......"他的手无意识摸向腰间,碰到那半把骨膜剥离器时猛地缩回去,"工具包落车上了,我这就去拿——"
"不用。"苏瑶突然从墙角首起身子,乳胶手套捏着个证物袋,"你腰间别着的东西,先解释一下?"她晃了晃袋子,里面是方才从王强裤腰里抽出来的骨膜剥离器,浅褐色污渍在冷光下泛着暗褐,"解剖室专用工具,和电力室门锁的划痕完全吻合。"
王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踉跄后退两步,后腰撞在李华跪着的地砖上。
李华被这一撞发出短促的尖叫,额头的冷汗滴在王强的鞋面上,像颗浑浊的泪:"是他!
是他让我......"
"闭嘴!"王强突然暴喝,布满老茧的手掐住李华后颈。
李华的喉间发出呜咽,指甲在瓷砖上抓出刺耳的声响。
林默的身影己经闪到两人中间,擒拿手扣住王强手腕的瞬间,听见对方袖口传来细微的"咔嗒"——是弹簧刀弹出的声音。
"当啷——"
弹簧刀落在地上的同时,苏瑶的高跟鞋尖精准踩住王强的脚踝。
法医的指节抵住他腋下神经丛,王强的脸瞬间煞白,松开李华时带出一串脏话:"你们查不到的!
那东西早......"
"那东西?"林默弯腰捡起弹簧刀,刀刃内侧刻着极小的"37"字样。
他的瞳孔骤缩——三个月来每具尸体旁都出现的《都市日报》37版,此刻正以另一种形式扎进他的视网膜。
李华蜷缩在墙角,肩膀抖得像筛糠。
他突然抓住林默的裤脚,鼻涕混着眼泪糊在警裤上:"有人逼我这么做的!
上周三晚上,我在便利店买烟,有个穿黑风衣的女人塞给我张照片......"他从裤兜掏出张皱巴巴的打印纸,照片里是个扎马尾的女孩在医院走廊跑,"她说这是我闺女娟娟,要是我不配合改监控日志,下周三......"
林默接过照片的手微微发颤。
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戳显示"2023.10.18 21:17",正是今晚监控断电的起始时间。
他抬眼看向王强,对方正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李华,喉结动了动,像是咽下后半句话。
"小周。"林默把照片递给旁边的警员,"带李华去做笔录,重点问黑风衣女人的特征。"他转向苏瑶,"电力室的撬锁工具和解剖室有关,你去查最近一个月谁借过骨膜剥离器。"
苏瑶点头,经过王强身边时顿了顿,低头嗅了嗅他工装袖口:"有松节油味,和第三起凶案现场的油漆稀释剂成分一致。"她扯下橡胶手套塞进证物袋,"我猜他刚处理过什么东西。"
王强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却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林默的手机在此时震动。
是技术科发来的消息:"监控室备用硬盘里发现未知设备,疑似信号干扰器。"他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三个月来每次凶案发生时,监控都会在关键时间段失效,原来不是巧合。
"走。"他拍了拍苏瑶的肩,"去监控室。"
监控室的红灯仍在跳动。
小周己经拆开机柜,一台巴掌大的黑色设备藏在硬盘阵列后面,数据线像条蛇缠在主系统接口上。
林默戴上手套拿起设备,背面贴着张便签纸,字迹歪歪扭扭:"21:18,准时看表。"
"和我爸死亡时手表停的时间分秒不差。"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拇指过便签边缘——是用医院打印纸裁的,和电力室被篡改的日志纸一模一样。
苏瑶凑过来看,突然指着设备接口:"这里有新鲜的划痕,应该是今晚刚接上的。"她调出监控室的门禁记录,指尖在屏幕上停顿,"21:16,有个穿白大褂的人刷工牌进来过......工号0472。"
林默凑近看,工号对应的名字在系统里跳出来时,他的后颈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张敏,市局后勤科文员,负责每月给法医室送耗材。
而三天前第三起凶案发生时,苏瑶的解剖刀正是在她送来的消毒包里不翼而飞。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默把设备塞进证物袋,转身时瞥见窗外的夜色里,有个扎马尾的身影正站在路灯下,仰头看向监控室的窗户。
她穿着件黑色风衣,风掀起衣角,露出里面白大褂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