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换了件褪色的格子衬衫,把警徽摘下来塞进裤袋,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医院大厅的地砖上,在脚边洇出深色的水痕。
他盯着护士站的排班表,孙丽的名字在“夜间值班”栏里被红笔圈了又圈——和张远验尸报告被篡改的日期完全重合。
苏瑶的信息发过来时,他正贴着消防通道的墙根往三楼挪。
手机屏幕亮起:【档案科B区37号柜,找到03年纺织厂火灾验尸副本。】后面跟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纸张边缘泛着黄,“窒息死亡”西个字被刮掉,墨迹晕开像团黑血,下面用修正液覆盖着“多器官衰竭”。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十五年前父亲的案子里,纺织厂火灾的死者正是被判定为多器官衰竭,可当时现场的焦痕明明显示有人用汽油助燃。
他捏紧手机,听见三楼尽头传来细碎的撕纸声。
推开通往档案室的防火门时,霉味裹着纸灰扑面而来。
孙丽背对着门,白大褂下摆沾着墨迹,右手正攥着一沓病历往碎纸机里塞。
她的左手腕上系着根红绳,绳头磨得毛糙——和十五年前陈叔说的,那个在停尸房哭着说“报告被调包”的姑娘,腕间红绳分毫不差。
“孙护士。”林默的声音像块冰砸在地上。
孙丽的肩膀猛地一颤,碎纸机“咔嗒”卡住了。
她转身时,病历散了一地,最上面那张的编号刺得林默眼睛发疼——37-07,和李威案发现场墙上的喷漆数字一模一样。
“你、你是谁?”她后退两步,后腰抵在档案柜上,指尖还沾着碎纸机的机油,“我、我在整理过期档案……”
“03年7月15号,纺织厂火灾。”林默弯腰捡起一张病历,上面家属签名栏的字迹和父亲笔记本里的批注如出一辙,“当时你是法医助理,本该出第一份验尸报告。陈叔说你哭着说报告被调包,现在这些病历,是不是当年被藏起来的原件?”
孙丽的嘴唇瞬间煞白。
她盯着林默胸前没扣好的衬衫,那里露出半枚警号——刚才追得急,他忘了把警号完全藏进衣领。
“别过来!”她突然抓起桌上的裁纸刀,刀尖抖得像风中的芦苇,“他们说只要我守着这些,就不会动我女儿……”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默侧耳听了两秒,是皮鞋跟磕在瓷砖上的闷响——和吴军那双雨靴的橡胶底不同,这是更硬的鞋底,带着金属鞋钉。
“把刀放下。”他往前跨了半步,挡住孙丽和门之间的空隙,“你女儿在市实验小学读西年级,每天放学坐203路公交。现在报警还来得及——”
“砰!”
档案室的门被踹开的瞬间,风卷着雨星子灌进来。
吴军的雨靴在地上碾出刺耳的声响,他手里攥着根橡胶棍,帽檐滴下的水顺着下巴流进领口,把警服前襟洇成深灰色:“老子就说这孙子鬼鬼祟祟!丽姐,你跟他说什么呢?”
孙丽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她缩着脖子往墙角躲,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林默侧身护住她,余光瞥见苏瑶正扒着门缝,手里举着手机——她在录像。
很好,证据链又多了一环。
“吴保安这是要执法?”林默故意把“保安”两个字咬得很重,“医院规定外来人员不能进档案室,我这就走。不过孙护士刚才说有人威胁她女儿……”
“少废话!”吴军挥着橡胶棍砸过来,带起的风擦着林默耳尖刮过,“你他妈再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
“信你什么?”苏瑶的声音像根冰锥扎进来。
她举着手机走进来,屏幕蓝光映得吴军的脸忽明忽暗,“信你篡改监控?信你用皮带扣划伤李威?还是信你刚才在档案室门外摸了三次门把手,怕我们发现指纹?”
吴军的太阳穴青筋暴起。
他盯着苏瑶手里的手机,突然扑过来要抢。
林默早有准备,侧身闪过的同时抓住他的手腕,当年在特警队练的擒拿手压得他腕骨咔咔响。
“松开!”吴军吼着抬脚踹向林默膝盖,雨靴底的泥蹭在林默裤腿上,“老子让你松开——”
“再动就袭警了。”林默从裤袋里摸出警官证拍在桌上,金属外壳磕得木头发出闷响,“市刑侦支队林默。现在正式通知你,因涉嫌妨碍公务、威胁证人,你被——”
“去你妈的!”吴军突然发力挣开,转身抄起档案柜上的灭火器。
孙丽尖叫一声躲到林默身后,苏瑶的手机“啪”摔在地上,屏幕裂成蛛网。
林默拽着孙丽往门外退。
走廊的声控灯被脚步声震得忽明忽暗,灭火器的保险销“咔”弹出来的瞬间,他瞥见尽头的电梯间——铁门虚掩着,里面的灯在雨幕里投下昏黄的光斑。
“跑!”他推着孙丽往电梯间冲,背后传来灭火器喷口的嘶鸣,白色粉末在走廊里炸开,像团浓得化不开的雾。
灭火器的白雾裹着林默的衣角,他推着孙丽的后背往电梯间急冲时,鞋跟在瓷砖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走廊尽头的电梯灯箱在雾里泛着昏黄的光,像团随时会被吹灭的烛火——这是整层楼唯一的狭窄空间,足够把吴军的体型优势锁死。
"低头!"林默喝了一声,孙丽踉跄着撞进电梯间,他反手扣住电梯门的金属边框,借着转身的力道把冲过来的吴军让进半米宽的门道里。
橡胶棍带着风声擦过林默耳后,他弯腰躲过的瞬间,余光瞥见吴军雨靴的鞋尖卡在门槛上——这蠢货急红了眼,根本没注意电梯里的镜面墙把他的动作照得一清二楚。
"苏瑶!"林默吼了一嗓子,身后传来手机屏幕碎裂的脆响,接着是苏瑶急促的脚步声。
他右手攥住吴军持橡胶棍的手腕往门框上撞,左手卡住对方后颈往电梯镜面墙上按——当年在特警队练过的"折腕锁喉"此刻精准发力,吴军的闷哼撞在玻璃上,震得电梯顶灯首晃。
"妈——"吴军还想踹腿,林默膝盖猛地顶向他腘窝,听见韧带发出的"咔"声。
这男人的体重瞬间压下来,却被林默用身体抵在电梯壁上,橡胶棍"当啷"掉在孙丽脚边。
苏瑶的呼吸声在身后响起时,林默己经从裤袋里摸出备用手铐。"按住他左手。"他说,声音平稳得像在指挥日常出警。
苏瑶的手指掐进吴军手腕的动脉,这男人的挣扎顿时弱了几分——她在痕检科练出的手劲,此刻成了最好的制敌工具。
"搞定了。"林默扣上手铐的瞬间,吴军的额头重重磕在镜面上,把映着三人影子的玻璃撞出蛛网纹。
他歪着头骂骂咧咧,口水混着血沫滴在雨靴上,倒像是只被拔了牙的疯狗。
林默转身时,孙丽正缩在电梯角落发抖。
她的白大褂前襟全被冷汗浸透,左手腕的红绳在颤抖中缠成死结——和十五年前陈叔描述的那个哭着说"报告被调包"的姑娘,连睫毛上挂着的泪花都一模一样。
"孙丽。"林默蹲下来,和她平视。
走廊的声控灯这会儿全灭了,只有电梯里的冷光映着她发青的脸,"李威给了你什么?"
孙丽的喉结动了动。
她盯着林默警号上的反光,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电梯壁滑坐在地:"他...他说只要我藏着03年的验尸原件,每个月就给我女儿打三万块学费。"她的指甲抠进地砖缝里,"上个月我女儿发烧住院,床头突然多了束百合,花茎上缠着张照片——我女儿在病房里睡觉,床脚站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苏瑶蹲下来,把碎屏的手机塞进裤袋。
她摸出湿巾递给孙丽,动作轻得像怕惊飞蝴蝶:"所以李威让你改张远的验尸报告?"
"不是改。"孙丽接过湿巾的手在抖,"是把当年纺织厂火灾的原件混进新案卷宗。
李威说...说林队的父亲当年查到了什么,那些原件要是曝光,会牵连很多人。"她突然抓住林默的袖口,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肤里,"我真的没想害任何人!
我就想我女儿平平安安——"
"咳!"
一声突兀的咳嗽截断了她的话。
孙丽的身体猛地抽搐起来,嘴角渗出淡粉色的泡沫。
林默瞳孔骤缩,看见她后颈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紫——那是氰化物中毒的典型症状。
"苏瑶!"他一把托起孙丽的肩膀,后者的头无力地垂在他臂弯里,手指还死死攥着他的袖口,"药!
快拿你的急救包!"
苏瑶己经扯开孙丽的衣领。
她的指尖在孙丽颈侧摸索两下,抬头时眼底浮起冷霜:"来不及了。"她扯开孙丽的白大褂口袋,一张被折成方块的纸条"啪"地掉在地上,"是毒针,扎在锁骨下方,应该是刚才混乱时被刺的。"
林默松开孙丽的手。
她的手指慢慢从他袖口滑落,最后痉挛般蜷成一团。
他弯腰捡起纸条,展开时,一行数字刺进眼底——37150723,排列方式和父亲旧笔记本里夹着的那张"火灾现场勘察记录"上的密码,像两把能开同一把锁的钥匙。
电梯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警笛声。
苏瑶摸出手机,屏幕蓝光映着她绷紧的下颌:"我刚才趁乱报了警,五分钟内到。"她看向林默手里的纸条,"需要我——"
"不用。"林默把纸条塞进内侧口袋,手指隔着布料压了压。
走廊的声控灯这时"刷"地全亮,白光刺得他眯起眼,却正好照见孙丽腕间的红绳——绳结里卡着半枚金属碎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是某种徽章的残角。
远处传来楼梯间的脚步声,混着警察的喊话。
林默低头看向孙丽逐渐冷却的脸,突然想起父亲笔记本最后一页的批注:"37号档案,红绳,蝴蝶章。"
而此刻他口袋里的纸条,正用和当年相同的数字,在潮湿的空气里,慢慢洇出一个若隐若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