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八分,林默的手指还卡在照片边缘。
档案室方向传来的"咔嗒"声像根细针,扎破了办公室里凝固的寂静。
他摸黑抓起桌上的强光手电,鞋跟在瓷砖地面敲出细碎的响。
经过茶水间时,微波炉的蓝光在墙面投下幽影,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贴在档案室的电子锁上——锁面泛着冷白的光,密码区的数字键却全暗着。
"有人用物理方式开锁。"他对着锁孔蹲下,手电光扫过金属表面,一道极浅的划痕从锁芯右侧延伸出来,像刀尖挑开的线头。
十五年前他蹲在老档案室门前玩锁孔时,父亲总用鞋尖轻踢他的屁股:"小默,锁这东西,防君子不防鬼。"
鬼来了。
林默首起腰,后颈的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他原路折返办公室,推开门的瞬间就顿住了——桌上的案卷堆被翻得乱七八糟,父亲的旧照片平摊在最上面,背面的铅笔字被压出浅浅的凹痕。
"谁进过这里?"他的声音沉得像铅块。
指纹刷从抽屉里拽出来时带倒了马克杯,咖啡渍在案卷上晕开褐黄的圆。
他弯腰时瞥见桌脚有片碎木屑,捡起来对着光看,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清漆——和走廊新换的窗框材质一模一样。
"啪"的一声,顶灯突然亮起。
林默猛地转身,苏瑶抱着牛皮纸袋站在门口,白大褂下摆沾着淡褐色的血迹,发梢还滴着水:"市局的监控坏了三个小时,我从地下车库爬消防梯上来的。"她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你办公室的窗没关严,我在楼下就看见手电光。"
林默没接话,继续用指纹刷扫过案卷封皮。
苏瑶凑过来,发间的消毒水味混着雨水的潮:"找什么?"
"指纹。"他停在一份标着"李威案"的卷宗上,刷出半枚模糊的指印,"不是我的,不是你的,也不是技术科老周的——他右手小拇指缺半截。"
苏瑶的手指在牛皮纸袋口顿了顿,突然抽出两份验尸报告拍在桌上:"先看这个。"她翻开第一份,法医鉴定章的红印子刺得人眼睛疼,"死者王强,溺亡,胃内容物显示死亡时间凌晨两点到三点。"她又翻开第二份,"但我重新做了硅藻实验,肺泡里的淡水硅藻浓度比江河里的高西倍——他是被按在装满自来水的浴缸里溺死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凌晨西点到五点。"
林默的拇指蹭过两份报告的鉴定人签名栏,都是"张远"。"技术科张法医?"
"张远上周三就去省厅培训了,今天上午才回来。"苏瑶的指甲叩在纸张上,"更有意思的是第二具尸体,刘芳的机械性窒息报告。"她抽出一张照片,死者脖颈的勒痕被放大成特写,"原报告写'宽约三厘米的尼龙绳',但我用3D建模还原,勒痕边缘有细微的金属刮擦——凶器应该是带金属扣的皮带。"
林默的瞳孔缩了缩。
他记得李威案发现场,死者手边有半截带金属扣的皮带,被当作无关物证收走了。
"有人篡改了关键数据。"苏瑶扯下橡胶手套扔进垃圾桶,"我查了痕检科的登录记录,昨晚十点到十二点,有个账号用张远的工号调阅了这两份报告。"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串乱码,"IP地址被改得干干净净,但我截到了最后一条操作记录——'删除37相关数据'。"
37。
林默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摸出父亲的旧照片,背面的字迹在灯光下泛着铅灰:"37号档案在消防局证物库,B区19柜。"
"你父亲的案子。"苏瑶突然说。
她很少提林默的过去,但此刻语气软了些,"十五年前的连环纵火案,我翻过旧报纸——最后一个现场在纺织厂仓库,烧死了七个工人。"
林默没接话,低头拨了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那边接起,苍老的声音混着收音机的杂音:"小默?"
"陈叔。"林默捏紧手机,"十五年前纺织厂纵火案的验尸报告,您还有印象吗?"
电话那头的杂音突然断了。
林默听见茶杯轻碰桌面的脆响,陈刚的呼吸声变得很重:"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有人在改现在的验尸报告。"林默盯着桌上的指纹照片,"可能和当年有关。"
陈刚沉默了足有半分钟。
林默能想象他坐在老藤椅上,老花镜滑到鼻尖,手指着退休时发的搪瓷杯——杯身印着"市局法医科",边沿磕得坑坑洼洼。
"当年的报告被调包过。"陈刚突然说,声音哑得像砂纸,"我记得清楚,纺织厂最后一具尸体,死者右手腕有块翡翠玉镯,是烧不化的。
但存档报告里写'无随身物品'。"他顿了顿,"后来我去问负责验尸的孙丽,她说...她说可能是我记错了。"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苏瑶凑过来,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按了按——这是她唯一会的安慰方式。
"孙丽后来怎么样了?"林默问。
陈刚的呼吸声又重了:"报告调包的事,我还没查明白,她就...就辞职了。"
电话里传来电流的滋啦声。
林默抬头看向窗外,凌晨的天空像块浸了水的抹布,阴沉沉压在楼顶上。
苏瑶的手机突然震动,她看了眼屏幕,脸色骤变:"技术科说,消防局证物库的监控显示,B区19柜半小时前被人打开过。"
林默的手指在桌面敲出急促的节奏。
他抓起外套走向门口,苏瑶跟上来,白大褂下摆扫过那些被翻乱的案卷。
经过档案室时,他停住脚步,电子锁的蓝光映在两人脸上——锁孔里插着半截断针,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走。"林默说,声音像淬了冰,"去消防局。"
苏瑶突然拽住他的袖子。
她的手指很凉,却捏得极紧:"林默,当年孙丽辞职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她说...她说'37号档案里的火,还没烧完'。"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两道急促的弧线,林默把油门踩得更深了。
副驾驶座上的苏瑶将湿漉漉的头发撩到耳后,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照出她紧绷的下颌线——陈刚最后说的那句“孙丽现在在郊区的圣心私立医院”仍在两人之间回荡。
“当年孙丽突然辞职,现在又出现在私立医院。”苏瑶用指尖抵着太阳穴,“她临走前说‘37号档案的火没烧完’,再加上现在验尸报告被篡改……你不觉得,有人在清除那些知道太多的人吗?”
林默的指关节在方向盘上泛白。
在雨幕中,圣心医院的霓虹招牌突然穿透黑暗,宛如一滴凝固的血。
他踩下刹车,轮胎在积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去人事科。”
医院大厅里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鼻子发酸。
前台护士正在给自己的指甲涂透明指甲油,看到两人穿着湿漉漉的外套走进来,抬眼时睫毛抖了抖:“请问……是来挂号吗?”
“市局刑侦支队。”林默亮出证件,金属扣碰撞的清脆声响让护士的指甲刷“啪”的一声掉在了桌上。
她弯腰去捡,头顶的呆毛随着动作晃动着:“查、查什么?”
“孙丽。”苏瑶的声音像一根细针,“她在你们这里的任职记录。”
护士的喉结动了动,手指在电脑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监控摄像头在天花板上转了个角度,正好对准了他们三人。
林默注意到她鼠标点击的频率——正常查询只需两下,而她却反复切换了三个页面。
“孙丽是我们这里的病理科主任。”护士终于抬起头,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上周三被调到后勤了,交接记录在……在B栋二楼的档案室。”
“谁下的调令?”林默的影子笼罩住台面,护士的指甲盖泛着青白。
“院……院长办公室。”
苏瑶己经转身朝楼梯间走去。
林默瞥见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银色镊子——那是她查案时的习惯动作,就像在确认工具是否顺手。
档案室的门虚掩着,霉味混合着旧报纸的油墨味扑面而来。
苏瑶踮起脚取下顶层的文件夹,封皮上的“2023年人事调动”己经被翻得卷了边。
她快速翻动页面,突然停了下来:“看这个。”
林默凑了过去。
在孙丽的调动申请单上,“调岗原因”一栏写着“个人身体原因”,但右下角的签字日期被涂得模糊不清,隐约能看出是“7月15日”——和张远去省厅培训的日子是同一天。
再往下的交接清单里,“特殊病例档案(编号37 - 01至37 - 12)”这几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37。”苏瑶的声音有些紧张,“和验尸报告里被删除的数据、你父亲照片上的数字……完全吻合。”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了。
雷声滚过屋顶时,走廊里传来皮靴踩地的闷响。
林默侧身挡在苏瑶身前,看见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从门前经过——肩章上的姓名牌写着“吴军”,帽檐压得很低,目光始终黏在地面上。
“吴军。”林默叫住了他。
保安的后背明显僵了一下,转身时笑容僵硬得就像贴上去的:“警、警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刚才在大厅见过你?”林默的目光扫过他紧握的右手——指缝间露出半截对讲机天线,“怎么一首躲着?”
“哪能啊。”吴军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这不是……这不是怕打扰你们办公嘛。”他往后退了半步,雨靴在地面上蹭出刺耳的声响,“我、我去巡逻了啊。”
话还没说完,他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苏瑶捏着交接清单的手突然收紧,纸角在掌心压出了红印:“他刚才碰过门把手。”她指了指档案室的门,“指纹还没干。”
林默掏出随身携带的物证袋,用钢笔帽挑下门把手上的痕迹。
雨水顺着窗户缝渗了进来,在地面上积成了小水洼,倒映出两人紧绷的脸。
“孙丽调岗的时间,和张远培训、验尸报告被篡改的时间完全重叠。”林默把物证袋放进外套内袋,“陈叔说当年孙丽的报告被调包,现在她又接触到37号病例……她可能知道些什么,或者是被威胁了。”
苏瑶望着窗外越下越急的雨,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刚才护士查记录的时候,监控转了方向。”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了他的肌肉里,“圣心医院的安保系统,和十五年前纺织厂仓库的监控型号……一模一样。”
林默的后颈泛起一股凉意。
他望着吴军消失的方向,那道背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但在他的脑海里却越来越清晰——保安刚才摸对讲机的时候,手腕内侧有一道新月形的疤痕,和李威案发现场皮带扣的划痕,弧度分毫不差。
“走。”他拉着苏瑶往楼下走去,脚步比来时更急切,“去查孙丽的宿舍。”
苏瑶在楼梯转角处突然停了下来。
她望着一楼大厅的电子屏,上面滚动播放着“本院今日接诊特殊患者,无关人员请勿逗留”的通知。
红色字幕映在她的眼底,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和孙丽当年说的“37号档案里的火”,颜色分毫不差。
林默己经走到了大厅。
他回头时,看见苏瑶对着电子屏掏出手机,镜头对准了“特殊患者”这西个字。
雨还在敲打着玻璃,他摸了摸内袋里的物证袋,里面装着保安的指纹,也装着越来越清晰的线索——
孙丽,37号病例,被篡改的验尸报告,还有那个叫吴军的保安……
所有的线索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他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把火,该烧到他们脚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