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声敬礼,转身,步伐沉稳地退出办公室。
首到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隔绝了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他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绷紧的肩线。
舞会……他需要一套合适的行头,更需要一套滴水不漏的应对方案。
然而,当他回到自己位于司令部配给的低级军官宿舍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冰冷的违和感,如同蛛丝般缠上了他的神经。
宿舍不大,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个衣柜。
他离开时是什么样,现在似乎还是什么样。
但顾晚声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桌面:他离开时,那本用来打发时间的《寒城风物志》是合拢放在桌面左上角的。现在,它依旧合拢,但位置……似乎向中间移动了半寸?书脊与桌沿的距离不再是绝对的平行。
椅子:椅背的角度有极其细微的调整,与他习惯性靠放的位置差了大约几度。
衣柜门:门缝处,他离开前夹着的一根几乎看不见的、从旧衣服上抽出的极细棉线……不见了。
有人进来过!
而且是个极其谨慎、试图复原一切的高手!
若非顾晚声有着近乎病态的观察力和对自身环境刻入骨髓的记忆,几乎无法察觉这些微如尘埃的改动。
搜查!
而且是极其专业的搜查!
目的绝不是偷窃财物,而是寻找某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顾晚声的呼吸瞬间变得极其缓慢而悠长,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猎豹。
他反手轻轻关上宿舍门,落锁。
动作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专注。
他没有立刻去检查可能的藏匿点,而是走到窗边,目光看似随意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庭院。
是谁?
翡云铮的人?
还是……其他势力?是针对他这个“新来的机要秘书”的例行检查,还是……他己经在某个环节引起了怀疑?
他缓缓踱步到桌边,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那本《寒城风物志》的封面。
指尖能感受到封面纸张细微的、不同于他翻动习惯的折痕。
搜查者翻看过这本书,而且很仔细。
是为了检查里面是否夹带东西?还是……在寻找某种特定的标记?
顾晚声的眼神沉静如水。
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自然。
抽屉里,他存放私人信纸和几枚普通邮票的盒子也被动过。
东西都在原位,但摆放的次序……有极其细微的调整。
专业的搜查,目的明确,手法干净利落,不留明显痕迹。
这符合翡云铮手下情报人员的风格。
看来,那位长官的“试探”和“观察”,远不止档案库和舞会那么简单。
这种无声的搜查,更像是一种持续的、全方位的压力测试,看他是否会惊慌失措,是否会露出马脚。
顾晚声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节奏稳定。
他打开抽屉,拿出信纸盒,像往常一样,取出一张信纸和一枚邮票,似乎准备给远方的“亲人”写信。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眼神专注,仿佛对房间被入侵一事毫无察觉。
然而,在他铺开信纸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锋利的刀锋,无声地扫过衣柜底部与地板之间那道极其狭窄的缝隙。
那里,似乎有一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光泽一闪而逝。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继续铺平信纸,拿起钢笔。
笔尖落在纸上,流畅地写下“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但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那道微光……是某种微型监听装置的信号灯?还是……反射?
必须确认!
但绝不能打草惊蛇!
顾晚声写完问候语,似乎遇到了什么难处,微微蹙起眉头。
他放下笔,站起身,走到衣柜前,动作自然地打开柜门,开始翻找一件“更厚实的外套”,嘴里还低声自言自语地抱怨着寒城这恼人的湿冷天气。
借着翻找衣物的动作,他的身体巧妙地挡住了可能存在的窥视角度,如果对方在窗外或者门缝有布置的话。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投向刚才瞥见微光的缝隙深处。
在衣柜最底层抽屉的阴影里,紧贴着侧壁……一枚比指甲盖还小、扁平的、金属质地的……东西,被极其巧妙地用一小块透明胶粘在木板缝隙里。
它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如果不是顾晚声刻意寻找特定角度,并且眼力惊人,根本无法发现。
此刻,那东西的侧面,一个极其微小的红色指示灯,正以极其缓慢的、大约每分钟一次的频率,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
监听器!
顾晚声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了一下,速度依旧平稳,但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翡云铮!
果然是他!
这监听器,是在他离开去档案库之后安装的?还是更早?
是针对他宿舍的例行监控升级,还是……档案库里的“发现”让这位多疑的长官对他兴趣陡增?
他不动声色地拿出一件灰色毛衣外套,抖了抖,似乎很满意。
关上柜门时,动作轻缓,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他拿着外套回到桌边,继续写信,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笔尖在信纸上沙沙作响。
顾晚声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依旧是那副专注写信的模样。
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分析着:
监听器的型号、功率、可能的接收范围……以及,如何在它的监听下,完成必要的通讯和思考?
这个小小的金属疙瘩,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他的私人空间里,随时准备捕捉任何一丝可疑的声息。
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无声地涌来。
档案库的诡异电波,宿舍里的监听器,还有即将到来的、充满未知风险的舞会……翡云铮的网,正在以他为中心,无声地收紧。
顾晚声写完最后一个字,吹干墨迹,小心地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
他封好口,贴上邮票,动作一丝不苟。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将信封放在窗台一个显眼的位置,仿佛准备明天寄出。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沉静而深邃。
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身后宿舍的景象。
那看似平静的空间里,却潜藏着无形的眼睛和耳朵。
一丝极淡的、近乎于冰冷的笑意,在他紧抿的唇角一闪而逝。
呵…
监听?
长官,您想听什么?
一个惶恐不安的新秘书?
还是一个……滴水不漏的完美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