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令人窒息的黑暗…
没有硝烟,没有枪炮,只有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虚无…
顾晚声感觉自己在下沉,坠向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
忽然,黑暗中裂开一道猩红的光——
他看到翡云铮。
不是躺在病床上脆弱苍白的翡云铮。
而是城东“永固”厂区,爆炸的火光映照下,那个浑身浴血、军装破碎、被巨大冲击波狠狠抛飞的身影——
血…
刺目的血从他口鼻、胸前不断涌出,浸透了深灰色的布料…
那双曾经冰冷锐利、此刻却涣散空洞的眼睛,正穿过混乱的战场,穿过弥漫的硝烟,首首地…望向他…
没有恨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和一种…即将彻底消散的、令人心悸的…释然?
不!!!
顾晚声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捏得粉碎。
一股灭顶的恐慌和剧痛瞬间攫住了他——
他想嘶吼,想冲过去抓住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被钉在原地…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身影在猩红的光影中,仿若燃尽的灰烬,一点点变得透明…最后…彻底消散在冰冷的虚无里…
连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
他走了…
真的…走了…
被他亲手…推向了死亡…
“不——!!!”一声撕心裂肺、像灵魂被硬生生扯碎的绝望嘶吼,猛地从顾晚声干涸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剧痛…
左肩和左小腿传来的、仿若被烧红烙铁反复灼烫的撕裂痛楚,将他硬生生从那个血腥的噩梦中拽回现实…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刺目的、惨白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
不是深渊…是医院病房。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病号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梦…是梦?
可那血腥味…那冰冷的触感…那绝望的窒息感…如此真实。
翡云铮——
这个名字就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混乱的神经上。
他顾不上撕裂般的伤痛,猛地挣扎着就要坐起,动作牵动了左肩和小腿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闷哼出声,身体重重跌回病床。
“处长!您醒了?!别动!千万别动!” 一首守在病床边的陈渝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动作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来,死死按住顾晚声未受伤的右肩,声音都变了调,“您伤口刚缝合!不能用力!会崩开的!”
顾晚声赤红着双眼,根本不理会陈渝的劝阻,剧痛和失血的眩晕都无法压过那股灭顶的恐慌,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死死抓住陈渝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
“翡…翡云铮…他…他怎么样了?!”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惧和急迫,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陈渝被他眼中那骇人的绝望和力量抓得生疼,连忙道:“副座…副座他还在重症监护病房里!还没醒!但…但医生说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没恶化!真的!处长您别急!”
“重症监护…没醒…” 顾晚声喃喃重复着,巨大的恐惧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噩梦中的画面与现实交织,让他无法分辨,他必须亲眼看到,必须亲自确认那个被他害得半死不活的人,是否还有呼吸。
他再次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陈渝的阻拦,染血的绷带下,左肩的伤口瞬间洇出刺目的鲜红,他闷哼一声,额头上冷汗涔涔,却咬着牙,用一条腿和一只手,极其狼狈又无比固执地试图将自己挪下病床。
“处长!您不能下床啊!医生!!快来医生啊!!!”陈渝急得满头大汗,几乎要哭出来,拼命想按住他,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宋禀文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上带着胜利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关切。
看到顾晚声这副不顾死活、挣扎着要下床的模样,浓眉瞬间拧成了死结。
“顾晚声!你他娘的发什么疯?!”宋禀文几步冲过来,声音高若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给老子躺回去!骨头断了都不知道消停!想死是不是?!”他试图用魁梧的身躯挡住对方的去路。
“让开!”顾晚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宋禀文,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决绝,“让我去看他,我要去看他!现在!立刻!”
那眼神中的执拗和痛苦,让见惯了生死的宋禀文心头都莫名一悸。
“他还在监护室躺着!没醒!你看个屁!能把他看醒吗?!”宋禀文试图用吼声压制他,但语气明显软了几分,“…佐藤死了!人头在‘隐竹居’的废墟上挂着呢!老子亲手砍下来的!给你出气了!还有这个…” 他从副官手里接过一个被擦拭干净、依旧带着硝烟痕迹的金属圆筒,递到顾晚声眼前,“‘天网’残片也拿回来了!豫城…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你现在给老子好好养伤!听到没有?!”
佐藤死了…
人头挂着…
天网残片拿回来了…
豫城欠我人情…
这些冰冷的词汇落入顾晚声耳中,却激不起一丝涟漪。
他眼中只有一片麻木的迷茫和更深的痛苦。
佐藤死了?
他该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残片拿回来了?
又怎样?
这些…能换回那个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的人吗?
能抵消他亲手将他推入险境、差点害死他的罪孽吗?
“宋团长…让我过去…过去看看他…好不好…”顾晚声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嘶哑,却又无比固执。
看着他苍白的脸上不断滚落的冷汗,看着他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痛苦…宋禀文那刚硬如铁的心肠,竟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泛起一丝陌生的酸涩和无力感。
这个平日里优雅从容、算无遗策、如同冰雕玉琢般的年轻人,此刻却像个丢了魂的痴儿,只为去看一眼那个同样躺在病床上的人…
“他娘的!倔驴!”宋禀文重重地、带着无奈地骂了一句,对着门口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去找个轮椅来!推着他去!看着他点!别让这疯子把自己折腾死!”
很快,一副轮椅被推了进来。
陈渝和王副官小心翼翼地将几乎脱力、却依旧固执的顾晚声扶上轮椅。
他左肩和小腿的绷带己经被鲜血染红了大片,触目惊心。
轮椅被缓缓推向重症监护病房。
那扇熟悉的、厚重的隔离门再次出现在眼前。
顾晚声的心跳如同擂鼓,巨大的恐慌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死死攥着轮椅冰冷的扶手,指节泛白,身体因紧张和剧痛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门被轻轻推开。
惨白的灯光下,冰冷的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病床上,翡云铮依旧静静地躺着。
氧气面罩覆盖着他大半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
身上连接着各种维持生命的管路,心电监护仪上微弱但平稳的曲线,是唯一证明他还活着的微弱信号。
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沉的痛苦,如冰冷的潮水,瞬间将顾晚声彻底淹没,那噩梦中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他——
轮椅被推到床边。
顾晚声颤抖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冰冷的脸,指尖却在距离肌肤一寸的地方,仿若被无形的火焰灼伤般,猛地蜷缩了回来。
他不敢碰。
他怕那冰冷的触感会彻底击碎他最后的希望。
他只能那么看着,贪婪地、绝望地看着,仿佛要将那微弱的心电图刻进灵魂深处。
“长官…”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和极致痛苦的嘶哑声音,从他干裂染血的薄唇溢出,在寂静冰冷的病房里低回,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从他赤红的眼眶中汹涌而出,砸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砸落在冰冷的轮椅扶手上。
“是我…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是我该死…”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哽咽,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悔恨和自我厌弃,“…你醒过来…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求你别这样躺着…别不理我…求你…长官…醒过来…好吗?…”
那卑微到尘埃里的痛苦忏悔,混杂着压抑的呜咽,让站在门边的三个硬汉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酸。
宋禀文看着轮椅上那个佝偻着背、肩膀因哭泣而微微耸动的年轻身影,看着他被血染红的绷带,再看向病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翡云铮,刚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复杂而沉重的神色。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对着陈渝和王副官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出去,轻轻带上了病房的门。
冰冷的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顾晚声那压抑到极致、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的痛苦忏悔。
“对不起…长官…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