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喧嚣的余韵如同粘稠的糖浆,附着在寒城湿冷的夜空中,久久不散。
翡云铮的专车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平稳行驶,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沙沙声,与车内死一般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顾晚声安静地坐在后座靠窗的位置,身体微微紧绷,仿佛还残留着探戈舞步中被强力牵引的惯性。
窗外急速掠过的昏黄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那份刻意维持的苍白和惊魂未定渲染得更加深刻。
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交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似乎还能感受到翡云铮掌心那灼热而带有绝对掌控力的温度,以及耳畔那如同冰锥刺入骨髓的低语警告。
翡云铮坐在他身侧,闭目养神。
深蓝色的将官制服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肩章上冰冷的将星偶尔反射过一缕寒光。
他的呼吸平稳悠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舞池中那场充满侵略性和试探的探戈,不过是随手拂去的一粒尘埃。
然而,车厢内弥漫的、那股混合着冷梅香、高级烟草和他身上特有威压的冷冽气息,却如同无形的牢笼,将顾晚声紧紧包裹。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发动机低沉的响动和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顾晚声的眼睫在光影中微微颤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那具身体散发出的、如同沉睡雄狮般的压迫感。
翡云铮在等。
等什么?
等他的崩溃?
等他的解释?
还是……等他露出更多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的钢丝,紧绷欲断。
终于,当车子驶过一个路口,昏黄的光线短暂地照亮车内时,顾晚声像是终于承受不住这沉重的压力,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他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打破了凝固的死寂。
“长……长官……”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明显的颤抖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带着委屈的惶惑,“属下……属下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没有抬头,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自我怀疑:“在档案库……属下真的只是……只是想把工作做好……灰尘太大,呛得难受,才……才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属下没想到……没想到会让长官误会……”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逻辑甚至显得有些混乱,将一个被上司突如其来的严厉警告吓懵了、急于辩解却又语无伦次的年轻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微微颤抖的声线,恰到好处地传递出恐惧和不解。
翡云铮依旧闭着眼,仿佛没有听见。
顾晚声似乎更慌了,声音里的哽咽更重:“属下……属下知道自己笨手笨脚,不懂规矩……但……但属下对长官的忠心,日月可鉴!绝不敢……绝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不敢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猛地抬起头,转向翡云铮的方向,昏暗的光线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清晰地涌动着水光,充满了被误解的惊惧和急于剖白的急切。
“长官!请您明察!属下发誓!‘甲字叁号’里除了灰尘和旧纸,什么都没有!属下……属下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碰任何不该碰的东西!”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随即又像是意识到失态,猛地咬住下唇,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只剩下急促而压抑的喘息,肩膀微微耸动,如同被风雨摧折的幼竹。
这番“情真意切”的剖白和“惊慌失措”的表演,在寂静的车厢里回荡。
几秒钟后,翡云铮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从深沉的冥想中抽离。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转向顾晚声,如同两潭凝结的寒冰,没有丝毫波澜。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顾晚声,看着对方眼中闪烁的泪光,看着那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泛红的眼尾,看着那张写满“无辜”和“委屈”的漂亮脸蛋。
没有回应,没有安慰,更没有解释。
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一种穿透一切伪装的审视力。
如同手术刀般,缓慢地切割着顾晚声此刻呈现出的每一分情绪。
他在判断,判断这份“恐慌”和“委屈”的真实性,判断那眼底深处是否隐藏着其他东西。
顾晚声在他的注视下,身体颤抖得更加明显,他像是承受不住这无声的拷问,仓惶地低下头,避开了那能洞穿灵魂的目光,手指死死地攥紧了膝盖上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顾晚声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沉默压垮时,翡云铮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平静。
“顾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