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叫了名字，没有下文。
顾晚声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却不敢再抬头。
“记住你今晚说的话。”翡云铮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记住你的‘忠心’。”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锁在顾晚声低垂的发顶上。
“也记住一点，”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毒蛇缠绕上脖颈般的黏稠感，“在我这里，没有‘误会’。只有……结果。”
话音落下的瞬间，车子恰好稳稳地停在司令部配给的低级军官宿舍楼下。
“下车。”翡云铮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仿佛刚才那番令人不寒而栗的警告从未发生。
顾晚声像是被赦免一般，猛地松了口气，却又因为那最后的话语而心有余悸。
他手忙脚乱地拉开车门，几乎是踉跄着下了车，站在冰冷的夜风里，对着车内微微躬身，声音依旧带着不稳的颤抖。
“是……是！属下……属下记住了！谢谢长官……送属下回来。”
车门被副官陈渝从外面关上。
黑色的轿车没有丝毫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滑入沉沉的夜色之中，迅速消失不见。
顾晚声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西装，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脸上那惊惶无助、泫然欲泣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被冰水浸透的苍白。
他缓缓抬起手，指腹用力地擦过眼角，但是那里干燥冰冷，没有丝毫泪痕。
他望着轿车消失的方向，眼神深幽，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古井。
啧…
没有误会，只有结果？
长官，您要的结果……又是什么呢？
…
小心翼翼地回到那间被安装了监听器的冰冷宿舍。
顾晚声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胸腔里那颗高速运转的心脏，在脱离了翡云铮那令人窒息的气场后，才稍稍平复了紧绷的节奏。
他没有开灯，任由窗外稀薄的月光勾勒出房间模糊的轮廓。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射线，精准地投向衣柜的方向。
在翡云铮的车里，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被长官的严厉警告吓破了胆、急于表忠心的惶恐下属。
这场戏，必须演下去，而且要演得滴水不漏，尤其是在这个被监听的“舞台”上。
他走到桌边，动作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发出一声沉重而疲惫的叹息。
这声叹息，带着工作后的劳累和被训斥后的沮丧，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想必能清晰地传入监听者的耳中。
他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走到角落的冷水瓶旁，倒了一杯冷水。
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水流注入杯中的哗啦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他仰头，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水，喉结急促地滚动，仿佛要浇灭心头的不安和委屈。
喝完后，他又重重地将杯子顿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然后，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呜咽。
肩膀微微耸动，呼吸也变得粗重而短促。
“怎么会这样……我只是……只是想好好做事……”他低声地、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声音充满了迷茫和无助，断断续续地传入监听器，“长官……长官是不是……是不是讨厌我了……那些灰尘……我真的不是故意抱怨的……”
他断断续续地“倾诉”着，内容无非是自我怀疑、对长官威严的恐惧、以及对工作艰难的无措。
每一个字，每一声哽咽，都完美契合一个刚踏入权力漩涡中心、被喜怒无常的上司吓坏了的小秘书形象。
这场“独角戏”持续了大约十分钟。
顾晚声“倾诉”得差不多了，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床边，重重地倒了下去，连衣服也没脱，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被子里传出几声沉闷的、压抑的抽泣声，然后渐渐归于沉寂。
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
黑暗中，顾晚声静静地躺在被子里，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己经沉沉睡去。
但他的大脑却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冰冷而清醒。
宿舍的监听器，档案库深处那个未知的电波信号源……翡云铮的试探和监控，如同两张无形的大网，一层套着一层，将他牢牢困在中央。
被动防守，只会步步惊心，最终被逼入死角。
他需要破局。
需要主动出击，去触碰那张网的核心。
那个隐藏在“甲字叁号”深处、发出诡异信号的秘密！
但如何行动？
如何避开无处不在的眼睛和耳朵？
如何在完成“整理废纸”的表面任务的同时，深入那个被严密监控的禁区？
一个计划如同水底的暗流，在他冷静的思维中缓缓成型，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呵…
既然灰尘太厚？
那就让它……再飞扬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