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戳中了候诊区所有人的痛处，一片低低的附和和叹息弥漫开来。
去县城，路远，花钱，结果往往还不尽如人意。
头疼脑热，肚子疼拉稀，这点小病小痛，本该在村头或者厂里就能解决的，如今却成了横亘在面前的难题。
卫生所唯一的护士张彩霞，麻利地给一个工人包扎好手上一个有些深的伤口，收了几分钱的处置费，抬头看看焦头烂额的王德发，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这沉重的静默，是被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破的。
先进来的是韩怀瑾，小老头穿着洗得泛白、领口袖口都磨得有些毛边的青色对襟褂子，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
他身后跟着顾栩栩，顾栩栩身材高挑，比韩怀瑾高出半个头，穿着一件九成新的浅蓝色上衣，黑色裤子，两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垂在胸前，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肩上扛着一个硕大的麻袋。
韩怀瑾径首走到正被老刘和抱着孩子的妇女围住、焦头烂额的王德发面前。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只高声道：“王所长，我回来上班了。”
王德发猛地抬起头来，看到韩怀瑾，无神的眼睛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的光芒。
他黝黑的脸膛激动得有些发红，搓着粗糙的大手，声音都拔高了：
“哎哟！韩医生！您可算回来了！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又急忙把老刘推到韩怀瑾面前道：“韩医生，你快给老刘看看，他肚子疼了一晚上了。”
韩怀瑾便二话没说，带着老刘去了诊室。
顾栩栩也走上前道：“所长，我也回来了，这是我带回来的草药，您看看。我先带小孩子去看病。”
说完，她对抱着拉肚子的小孩的妇女道：“跟我走吧，我给孩子看病。”
顾栩栩抱着孩子坐在旧木凳上，让他面朝下趴在自己腿上。
她微微垂眸，神情专注。
她先是在孩子的脊背上缓缓抚过，然后，拇指和食指的指腹，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在孩子尾椎骨末端的龟尾穴揉动着。
接着，她的手掌覆盖住孩子整个腰脊部，掌心温热，以一种推动般的节奏揉按着。
她的动作不快，却蕴含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内在韵律，专注而温柔。
孩子的抽噎声奇迹般地渐渐低了下去，紧绷的小身体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
约莫一刻钟后，顾栩栩停下了动作，把孩子翻过来抱好。
小家伙煞白的脸色明显缓了过来，嘴唇也恢复了点血色，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顾栩栩。
顾栩栩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肚子，温声对他妈妈说：“孩子妈妈，回去给孩子熬点焦米汤，别喂奶了，让他肠胃歇歇。
这两天注意保暖肚子。晚上要是还拉得厉害，你再抱来。”
孩子妈妈接过孩子，看着孩子明显好转的样子，说了不少感谢的话。
就在妇女抱着孩子千恩万谢地离开时，卫生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再次被撞开。
两个壮实的村民用门板抬着一个人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哭天抢地的家属。
“王所长！韩医生！快看看俺爹！他突然就……就倒下了！嘴歪了，话也说不了！”抬门板的一个汉子急得满头大汗。
门板上躺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半边脸僵硬地向下耷拉着，嘴角歪斜，淌着涎水，眼睛半睁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条胳膊无力地垂着，手指蜷曲。
“中风！”王德发脸色一变，“快送到韩医生的诊室。
“放这里。”韩怀瑾的声音响起，瞬间压住了所有的嘈杂。
他一步上前，俯身快速检查了一下老人的瞳孔和舌苔，又搭了下脉。
“栩栩，给银针消毒。”
顾栩栩立刻把韩怀瑾刚刚用过的银针，在酒精灯火焰上飞快地燎过消毒，然后在旁边学习观摩。
韩怀瑾挽起袖子，捻起一根细如麦芒的银针，边下针边给顾栩栩讲解。
第一针，百会穴。
针入半寸，轻轻捻动。接着，第二针、第三针……人中、内关、合谷、足三里……一根根银针刺入相应穴位。
老人原本急促而紊乱的呼吸似乎渐渐平稳了一些，喉咙里那“嗬嗬”的怪响也不再那么刺耳。
家属们围在一旁，眼睛紧紧盯着韩怀瑾的一举一动，大气都不敢出。
韩怀瑾一边施针，一边冷静地吩咐：“栩栩，注意观察患者的面色和脉象变化。”
顾栩栩仔细观察着老人面色的细微变化，同时伸手轻轻搭在老人的脉搏上，感受着脉象的跳动。
“韩爷爷，脉象比刚才有力一些了，面色也稍微红润了点。”顾栩栩及时汇报着观察到的情况。
韩怀瑾微微点头，手中的动作不停。又捻动了几下银针后，他说道：“这是个好兆头。中风救治贵在及时。”
大约过了一刻钟，老人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了一些，眼神中似乎有了些许神采。
他的嘴角不再像之前那样不受控制地歪斜，涎水也止住了。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像是在努力地想说些什么。
“爹！爹！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汉子激动地扑到老人身边，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韩怀瑾轻轻拍了拍汉子的肩膀，说道：“别着急，让他慢慢缓一缓。现在情况有所好转，但还需要后续的治疗和调养。”
韩怀瑾写了一张药方给汉子，药方上的好几味中草药卫生所也没有，那就只能靠病人及其家属想办法了。
一首忙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才终于把来看病的病人全部看完。
王德发拖着疲惫的身躯，一屁股往凳子上重重地一坐，忍不住诉苦道：“你们不知道，这两天可把我这老头子忙晕乎了！
好些个病人，都是冲着你们来的。韩医生，你医术精湛，经验丰富，大家伙信得过你。
顾同志，你这小姑娘虽然年轻，可本事不小，单靠推拿、刮痧、拔火罐，也能把一些病症治好，病人之间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咱们卫生所有个厉害的小医生。
你们这一走，可把我急坏了，来看病的病人没见到你们，一个个都失望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