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国涛搓着布满老茧的手,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孩子……其实,你不该来的。
跟我这样的人牵扯在一起,往后怕是会连累你,对你今后的发展不利。”
云锦看着云国涛,眼神里是毫不退缩的坚定:“爸!您别这么说,当年您离开的时候是我年纪小,做不了什么。
可是这些年,我一首在打听您的消息!现在我好不容易有点能力了,哪能不管您?”
云国涛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有些无奈的道:“你妈那性子,我最清楚。她肯定不愿意你跟我再有半点瓜葛。”
“妈那边我以后每个月都会寄钱给她,该尽的赡养义务,我会尽到。” 云锦垂下眼帘,话里透着疏离。
云国涛心口一窒,瞬间就明白了,这些年,儿子跟着她妈,日子过得多半不太好。他一时心疼自责得说不出话来。
云锦看着云国涛那心疼又自责的目光,轻声问道:“听说农场条件很是艰苦,您这儿情况到底怎么样?”
“头两年……闹得厉害。”
云国涛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堪回首的沉重,“有几个人,没能熬过去……越是念过书有想法的,越是想不开。”
他摇摇头,挺了挺有些佝偻的背脊,“你老子我,死人堆里爬出来过几回的人了,啥日子过不得?
叫学习就学习,叫写反省材料就写反省材料,叫种地就种地,这不也活下来了。
后来,上头有人递了话,这边也换了人管,就是你之前见过的老宋,人圆滑,心不坏。
对上头能应付,对下头不为难。关起门来,日子……也算安生了。” 他努力想让语气显得轻松些。
云锦默默听着,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墙壁和单薄的被褥,还有面袋子里掺了麦麸的玉米面。
安生?只怕是饿不死罢了。
他喉头哽了哽:“爸,这些年,大哥大姐他们也没来看过您?” 话问出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是我不让他们来!”云国涛立刻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大姐在云南插队,那地方山路十八弯,出门如翻山,山高林密,野兽出没,一个姑娘家,哪敢让她孤身出远门?
你二哥在云南边境上当兵,纪律严得很,身不由己。
至于你三哥……”他的声音忽然哽住,缓了缓才道,“当年我走前,把他送回老家了。让他替我伺候你奶奶。也不知道你奶奶还在不在,要是还在,快八十了。”
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眼里泛着水光:“天南海北的,只要知道他们在哪儿,我这心就还踏实着。就是你啊……”
他深深地看着云锦,仿佛要把这些年缺失的份量都看回来。
“这些年没你半点音讯,我这心里,跟油煎似的,不知道你吃饱穿暖没,是不是好好的……”
“爸……”云锦心头剧震,眼眶发热。
“现在看着你好好的,站在我眼前……”云国涛长长地、带着颤抖地舒出一口气,“我这心才算落回肚子里了。”
他又重重叹了口气,“他们写信来,我从来不回。我这地界沾不得。不能给你们招祸。”
云锦胸口憋闷得难受,之前那点隐约的埋怨彻底消散了。
不是不想,是不能,是这世道硬生生把人隔在了千山万水之外。
“爸,”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把大姐和两个哥哥的地址给我。这个家我来联系。”
云国涛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终于呜咽出声:“好……好……再没人牵这根线……这家……就真散了啊……”
云锦伸手,用力握住了父亲枯瘦的手,那掌心粗糙得像砂纸,却传递着血脉的温度。
他望着父亲苍老疲惫却终于透出一丝光亮的脸,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
“爸,您信我。纵观历史,再冷的天,也有开春的时候;再长的夜,也有天亮的时候。
不管什么运动都是一时的,我们咬牙扛过去,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当晚,云国涛默默带着云锦去借宿一晚,将这间屋子留给顾栩栩住。
顾栩栩借着昏暗的油灯光,仔细整理着。
她没有嫌弃那床硬得像块石板的旧被褥,反而将它仔细铺在最底层,结块的旧棉花虽然膈人,却能勉强隔绝一些潮气。
她想,等云国涛回来,也可以问问谁更需要这床旧物,也算物尽其用。
随后,她将带来的崭新、厚实的被褥仔细铺好,这样会温暖舒服许多。
天刚蒙蒙亮,顾栩栩就轻手轻脚地起身来了。
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舔舐着铁锅底。
她小心翼翼地从空间中拿出些大米煮稀饭,快熬煮好时,又切了些腊肠放进去。
等云国涛和云锦回来一起吃上浓稠的腊肠稀饭时,云国涛只觉得这几年的日子加起来也没有这两天幸福。
云锦跟着云国涛去干活了,顾栩栩知道,这是云锦在抓紧一切机会熟悉这里的人和事,为父亲以后的日子铺路。
中午时分,父子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脸上带着劳作后的尘土。
顾栩栩这才知道,这里的人都是只吃早晚两餐,中午是不吃饭的。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哪有力气干活?顾栩栩没多言语,手脚麻利地揭开锅盖。
热气蒸腾中,十几个黄澄澄、胖乎乎的大包子散发着的香气。
细粮难得,顾栩栩不想引人怀疑,用麦面和玉米面掺合在一起蒸的,看起来就像玉米面的包子。
“尝尝,腊肉蘑菇馅儿的。”顾栩栩道。
这顿额外在一起吃的午饭,云国涛十分高兴。
饭后,顾栩栩拉着云国涛,一件件清点他们带来的东西。
“爸,这些您千万收好。”
顾栩栩的声音压得很低,指着那堆瓶瓶罐罐,“这是消炎药,发烧或者伤口发炎吃的;这是止泻的;这是治头疼脑热的…都写清楚了用法用量。
若是生病了,您别舍不得,身体要紧。”云国涛粗糙的手指抚过冰凉的药瓶,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