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醒时,帐篷里只剩黑瞎子一个人。篝火快灭了,火星在灰里明明灭灭,映得他银灰发梢泛着点冷光。
“醒了?”黑瞎子把温在火边的药碗递过去,声音没什么起伏,“喝了。”
张起灵没接,只是看着他,眼底带着刚醒的迷茫。他的后背还在疼,一动就牵扯着伤口,黑色高领衫被血浸得发硬,贴在皮肤上像层痂。
“哑巴张,你这毛病真得改改。”黑瞎子把药碗往他面前凑了凑,瓷碗边缘磕在他手背上,发出轻响,“每次都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觉得命硬?”
张起灵这才接过碗,仰头喝得干干净净。药汁很苦,涩味顺着喉咙往下淌,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像在喝白水。
黑瞎子看着他空了的碗底,忽然笑了,笑声在帐篷里撞得发闷:“你说我图什么?”他没等张起灵回答,自顾自往下说,“当年在湘西古墓,你为了块破帛书跟血尸硬拼,我替你挡了下,胳膊上留了这疤。”他撸起袖子,露出小臂上那道月牙形的疤,在蜜色皮肤上格外显眼,“在长白山,你非要闯进云顶天宫,我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差点被雪埋了。现在到了西沙,你为了个破铃铛,把自己关在流沙门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咬在牙缝里:“我总想着,再等等,等你回头看看我。可你呢?你眼里除了那些破事,除了……”他顿了顿,没说下去,只是把空碗从张起灵手里抽走,转身往帐篷外走。
帐篷帘被掀开时,冷风灌进来,卷得火星西散。张起灵忽然开口:“不是。”
黑瞎子的脚步顿住了,却没回头。
“不是故意的。”张起灵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散,“铃铛对我很重要。”
“是,对你重要。”黑瞎子的声音里带着点自嘲,“比命重要,比……”他又咽了半句,掀帘的手在抖,“我知道了。”
他走出帐篷时,正撞见吴邪端着水过来。两人撞了个满怀,水洒在黑瞎子的皮夹克上,晕开片深色的痕。
“对不住,黑爷。”吴邪赶紧道歉,手忙脚乱地想帮他擦。
“别碰我。”黑瞎子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让吴邪踉跄了一下。他的墨镜歪在鼻梁上,露出半只眼,琥珀色的瞳仁里没了往日的痞气,只剩一片空茫,像结了冰的海。
吴邪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礁石后面。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疼得像被抽了耳光。
帐篷里,张起灵靠在被褥上,指尖无意识地着腕上的麒麟纹身。那纹身因为体温升高而愈发清晰,墨色纹路蜿蜒到虎口,像在啃噬着什么。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很慢,却重得像敲鼓——黑瞎子刚才的眼神,像根冰锥,扎得他心口发疼。
他不是不懂。从很多年前起,他就知道黑瞎子对自己不一样。知道他那些痞气的玩笑里藏着的在意,知道他每次跟在身后不是闲得无聊,知道他胳膊上那道疤是为谁留的。
可他不能回应。他的路太暗,太险,带着张家世代的枷锁,带着解不开的宿命。他给不了任何人安稳,更给不了黑瞎子想要的。
海风在帐篷外呜咽,像谁在哭。张起灵闭上眼,黑瞎子刚才发红的眼眶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副长生不死的躯壳,原来是种惩罚。
黑瞎子坐在礁石上,摸出烟盒,却发现里面空了。他烦躁地把烟盒捏扁,扔进海里,看着那团黑色的纸在浪里翻了翻,沉了下去。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洛阳的古墓里,张起灵第一次对他笑。那时他们刚从尸蹩堆里爬出来,满身是血,张起灵看着他胳膊上的伤,忽然扯了扯嘴角,很浅,却像道光照进了他心里。
从那以后,他就像着了魔,总想着再看一次那样的笑。为了这个,他跟着他闯过刀山火海,挡过明枪暗箭,以为总有一天能焐热这块冰。
可刚才张起灵看他的眼神,平静得像看个陌生人。
“操。”黑瞎子低骂了一声,抬手抹了把脸,摸到满手的湿。他以为自己早就铁石心肠,没成想还是栽了,栽得这么狼狈。
远处传来王胖子的喊叫声,大概是在找他。黑瞎子深吸了口气,把眼底的湿意逼回去,扯了扯嘴角,又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沙,往帐篷那边走。路过吴邪身边时,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痞气:“小老板,看好你家哑巴张,别再让他乱跑了。”
吴邪看着他走进帐篷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身黑色的皮夹克,好像比刚才单薄了些。
帐篷里,张起灵己经重新躺下,背对着门口。黑瞎子走过去,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跳起来,照亮了两人之间的空隙——不远,却像隔着条跨不过的河。
黑瞎子靠着帐篷壁坐下,闭上眼睛。心里那点一首燃着的火,好像被刚才那场冷风,吹得只剩点灰烬了。
他想,或许真该离开了。
毕竟,不是所有的等待,都能等得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