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了,带着书房的灯光一同冻结。
阮语僵在门口,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膜,轰隆作响。她看着程清宁苍白的脸,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被彻底侵犯领地的震怒,精心构筑的堡垒被窥见裂缝的恐慌,还有一丝……被赤裸裸剖析的难堪。
“我……”阮语喉咙发干,试图辩解,“我的笔记本……”
“你的笔记本?”程清宁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爆发力。她抓起桌上那个印着卡通猫的廉价笔记本,几步就跨到门口,砰地一声将门彻底拉开。
强烈的光线刺得阮语眯起了眼。
“对,你的笔记本!”程清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自持,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下,“上面写满了关于我的、未经允许的窥探!‘完美主义的囚徒’?‘华丽宫殿的裂痕’?‘无人敢靠近的坚冰’?阮语,谁给你的权利?!”
笔记本被程清宁狠狠摔在走廊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封面的卡通猫无辜地歪着头。
阮语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同样炽烈的愤怒和被羞辱感。她弯腰,几乎是扑过去捡起自己的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护住最后一点尊严。
“窥探?这是你要求的!”阮语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却异常清晰,“‘生活观察员’!是你花钱雇我来观察你的生活!是你把我带进这个房子,是你让我看!现在你又嫌我看得太清楚?程清宁,你到底是想要一个诚实的观察者,还是一个只会说好听的应声虫?!”
“诚实?”程清宁冷笑一声,那笑容冰冷刺骨,“你的诚实就是擅自闯入我的书房?就是翻看我的私人物品?就是把这些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评判写下来?!”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阮语怀中的笔记本,最终钉在她的脸上,
“还有那个药瓶!阿普唑仑!这也是你‘观察’到的‘秘密的重量’?嗯?”
“阿普唑仑”西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穿了程清宁最后一丝克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冰冷和……杀意?
阮语被那眼神里的寒意冻得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凉的墙壁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程清宁,像一头被逼到绝境、随时会扑上来撕咬的猛兽。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但愤怒和不甘支撑着她没有倒下。
“我没有翻你的抽屉!”阮语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持,“那天晚上你在书房睡着了!门开着!药瓶就放在桌上!我只是看到了!难道看到也是罪吗?程清宁,你到底在怕什么?怕被人知道你不是铁打的?怕被人知道你也会累,也会失眠,也会需要一点帮助才能撑下去?!”
“闭嘴!”程清宁厉声打断她,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她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公寓大门的方向,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滚出去。”
三个字,冰冷,决绝,不留一丝余地。
阮语所有的愤怒、委屈、辩解,都被这三个字冻结在喉咙里。她看着程清宁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是徒劳。
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
什么互惠互利,什么特别顾问,什么奇妙的观察游戏……她终究只是这个豪华笼子里一个随时可以被丢弃的玩意儿。
“好。”阮语听到自己异常平静的声音,平静得让她自己都心惊。她抱着笔记本,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间。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
她粗暴地拉开衣柜,把里面少得可怜的几件衣服胡乱塞进那个破旧的行李箱。
书桌上的新电脑?她看都没看一眼。
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一样都不会带走。她只拿了自己的旧笔记本、几本书、那张合影和几件换洗衣服。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旋风。
几分钟后,阮语拖着那个轮子依旧不好使的行李箱,重新站在了客厅中央。
程清宁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她的背影挺得笔首,像一尊冰冷的雕塑,纹丝不动,拒绝回头。
“钥匙放在玄关。”阮语的声音干涩,没有任何情绪。
程清宁没有回应。巨大的沉默像厚重的帷幕,将两人彻底隔开。
阮语不再看她,把门禁卡和公寓钥匙轻轻放在玄关柜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颤。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短暂收容过她、也曾让她有过片刻不切实际幻想的地方——精致,冰冷,像一个巨大的无菌室。
然后,她用力拉开沉重的公寓大门,拖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光,也隔绝了那个世界。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又熄灭。
电梯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红肿的眼睛,还有紧紧抱着那个廉价笔记本的样子,像个落荒而逃的难民。她按下1楼,金属门合拢,开始下行。失重的感觉袭来,像她此刻不断坠落的心。
走出电梯,穿过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回音的大堂。
前台小姐投来惊讶又带着一丝了然的目光。
阮语目不斜视,拖着箱子,轮子在地面发出刺耳的、断断续续的摩擦声,像一个蹩脚的背景音,宣告着她的狼狈退场。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午夜的气息混合着城市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天空不知何时己阴沉得如同墨染,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
空气粘稠潮湿,预示着一场暴雨。
阮语站在灯火辉煌的酒店式公寓大楼外,像一个被扔出天堂的弃儿。身无分文。手机电量告急。只有口袋里几张皱巴巴的零钱。
她茫然地站在路边。
几辆出租车飞驰而过,车顶灯亮着“空车”,但没有一辆为她停下。
也许司机看到了她拖着的破箱子,看到了她不合时宜的衣着(她甚至没换下借来的小礼服,只在外面裹了一件自己的旧外套),看到了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她付不起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