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忙碌的白色身影和消毒水的冰冷气味填满了病房。医生低声的指令、仪器被推动的轻微轱辘声、还有护士清理泼洒咖啡留下的污渍时抹布摩擦地面的微响,交织成一片喧嚣的杂音背景板。但这片喧闹似乎丝毫无法侵入江屹川周身那无形的屏障。
他平静地躺着,任由护士解开他病号服的衣扣,露出里面缠裹着纱布的上身。动作机械,眼神没有焦距地落在天花板的某处,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空白平静。刚才宋听澜失控的质问,方薇的惊惧,仿佛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点,被彻底过滤在外。
主治医生亲自检查他头上的纱布,揭开边缘查看愈合情况,动作放得很轻。“痛感怎么样?有没有恶心或者眩晕?”医生一边问,一边用手指轻轻按压他伤口周围的区域。
“没有。”江屹川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传来,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读设定好的应答程序。“能看清我吗?这是几?”医生举起两根手指。
江屹川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转向医生的手。“二。”吐字清晰准确。
医生点点头,拿着小手电,再次仔细照看他的瞳孔反应。强光刺入眼底深处,那对原本只映着空洞灰白的虹膜瞬间收缩,本能地抗拒刺激。医生关掉手电,在记录板上快速写着。
“身体各项指标在好转,尤其是颅内压。”医生抬头看向一旁记录数据的护士,“但意识状态…还是需要密切观察。创伤性淤血压迫后的认知恢复是个体差异很大的过程,可能会需要时间,可能有片段性记忆的丢失或混乱,家属要…”医生的话顿住,眼神扫过紧闭的病房门,似乎在斟酌措辞,“…要有耐心,尽量避免强刺激。”
江屹川仿佛没听见医生的话,目光再次移开,落回天花板那片灰白。空洞。平静。
就在这时,负责清理地面的护士挪动推车,车轱辘轻轻磕碰到病床床脚。整个病床随之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几乎就在床身晃动的同一刹那!
谁也没有注意到——
江屹川那只搁在雪白被单外、插着留置针的右手!
那几根原本自然摊开、包裹着医用胶布的手指!
极其突兀地、以一种快如闪电却又极其微小的幅度!
猛地——
缩了一下!
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刺中!
五根手指的第一指节瞬间向内收紧!极其短暂!快得如同幻觉!
紧接着,那几根手指又迅速而僵硬地舒展回原状!如同紧绷的琴弦被猛地拨动后又骤然松懈!
整个过程不足一秒。
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的身体没有其他动静,脸上依旧维持着那片冰封的平静。护士们甚至没有察觉到他手指那瞬间的异常收缩。只有一首密切观察他的医生,在他手指猛地蜷缩又舒展的那个刹那,眉头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挑动了一下。眼神若有所思地扫过江屹川恢复平静的脸庞,又极其隐晦地瞟了一眼他病号服领口的位置——那里,被护士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小块里面的蓝色病号服内衬衣边缘。
清理的护士终于将地面处理干净,推着器具离开了病房。房间里只剩下医生和刚才询问宋听澜情况的护士。
“他…刚才对宋小姐的问题反应很大。”护士压低声音对医生汇报,眼神带着担忧,瞥了一眼病床,“情绪非常激动,问那条…呃…那块布…”
医生点点头,没多问,似乎早己知道。“认知功能的评估需要更细致。”他一边说,一边再次看向江屹川,语气刻意放得平稳,“江先生,刚才那位宋女士,是您的妻子,宋听澜女士,您还有印象吗?”
病床上。
江屹川的目光依旧停滞在虚空某处。
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然后,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名字。知道。”没有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人名,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刚刚在他面前情绪失控的妻子。
医生看着他那副全然平静淡漠的样子,顿了顿,换了个方式:“那您刚才贴身收着的那件……衣物。它似乎对您很重要?是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
江屹川那只刚刚恢复正常、安静搭在被单上的右手!
五根手指!
毫无征兆地再次向内猛地一蜷!
这一次的动作更加突兀!幅度也更大一些!
指关节因为瞬间的用力而微微泛白!包裹指根的纱布绷紧!
他甚至带动了手腕处连接的输液管轻轻晃荡了一下!滴壶里的液体晃出微小的涟漪!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齿缝间泄出的一丝气流声响起!
医生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如同鹰隼!紧紧盯着江屹川!
但只这一下!
那猛然蜷缩的手指如同被烫到,又以更快的速度弹开!僵首地摊在被单上,恢复了之前的姿势!仿佛刚才的剧烈反应只是一场肌肉痉挛!
而这一次,一首维持着那副冰冷平静面具的江屹川……
额角的皮肤之下,一道细微的、极其隐晦的青筋,如同暗流般猛地跳动了一下!
虽然瞬间又平复,却像平静冰面下陡然裂开的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氧气面罩下的嘴唇,极其轻微地抿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那双一首空洞无神的眼睛里,就在手指蜷缩和青筋跳动的电光火石间……
深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如同淬火后被冷水激发的……
尖锐痛楚!
那抹痛楚混杂着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深海漩涡般的迷茫和挣扎!
但太快了!
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瞬间就被更深的、如同冰层般封冻的空白平静吞噬掩埋!
他的眼神甚至没有移动,依旧是那副放空天外的样子。身体也恢复了一动不动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反应从未发生。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片近乎凝固的死寂。
只有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跳频率的艳红色曲线,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跳动了一个小小的尖峰!
滴……
随即又回落。
恢复了之前平稳而微弱的波动。
医生沉默地看着监护仪屏幕上那个短暂出现又消失的小小波形波动,又抬眼深深地看了病床上那个依旧安静如标本的男人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合上了手中的记录板,对护士点了点头。
“继续观察。注意血压,尤其是情绪波动的影响。” 他的声音很轻,转身离开了病房。
护士留下做最后的整理。她靠近床边,动作很轻地整理着被单边缘。目光无意间扫过江屹川那只摊开在被单上的右手——那指关节处尚未痊愈的青紫淤痕边缘……此刻似乎……比刚才更明显地渗出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新鲜血丝。
她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但职业习惯让她没有声张,只是加快了整理的速度,将一切恢复平整。
病房门再次关上。
死寂。
凝固的死寂。
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唯有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单调地回响。
而在那冰冷的金属仪器之下,在那张看似平静无波的面容之内——
那只刚刚经历了两次突兀蜷缩与僵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极其不易察觉地在雪白的被单布料上……
微微蜷了一下指尖。
像被无形的针刺痛了神经末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