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内,腐朽的木梁在风雨的呜咽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蛛网在漏风的窗棂间颤抖,如同垂死的蝶翼。冰冷的湿气混合着尘土和追风伤口散发出的淡淡血腥味,沉甸甸地压在宋梨的感官上。
她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青苔的泥塑神像基座,身体因寒冷和疲惫而微微颤抖。指尖死死攥着那张被油布包裹、此刻却如同烧红烙铁般的皮纸地图。微弱的、被风雨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光,勉强照亮地图上那几行如同诅咒般的小字:
“殿下……赤焰谷……有诈……勿入……信……勿信……”
有诈!
勿入!
勿信!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她刚刚因得到地图而燃起一丝希望的心湖!瞬间冰封千里!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这地图是陈平拼死守护的!是他传递的唯一希望!可这最后的警告,却又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将这份希望瞬间刺得千疮百孔!
是陈平在生命最后关头察觉了什么?发现了地图是假?还是……这警告本身就是敌人设下的、更深一层的陷阱?让她在希望与绝望的深渊边缘反复挣扎,最终彻底崩溃?!
她该信谁?!
信这标注清晰、指向救命稻草的地图?还是信这字迹潦草、充满警示与绝望的“勿入勿信”?!
“嗬……嗬……” 追风沉重的、带着痛苦痰音的喘息在死寂的破庙中异常清晰。它巨大的身躯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那条受伤的后腿无力地伸展着,伤口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更加刺目的暗红和灰败。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身体的微微抽搐,乌黑的大眼半阖着,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疲惫。
宋梨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愧疚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挣扎着爬到追风身边,颤抖的手抚摸着它冰冷湿漉的鬃毛。七日追魂散的毒,如同悬在它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追风……再撑一撑……再撑一撑……” 她的声音嘶哑哽咽,带着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无力感。她从怀中掏出那个粗瓷小瓶——李老大夫给的“回春丹”。倒出一粒温润如玉的丹药,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掰开追风紧闭的嘴,强行将丹药塞了进去,又捧了点冰冷的雨水灌入它口中。
丹药入腹,追风痛苦的喘息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丝,但那只是杯水车薪。它需要的是赤阳草!是解药!而解药所在之地,却成了真假难辨的绝命陷阱!
宋梨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神像基座。疲惫如同沉重的山峦压垮了她,冰冷的绝望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她的意志。她闭上眼,试图理清这团乱麻。
太子萧呈瑞……血鸩杀手……济世堂李老大夫神秘的话语和丹药……陈平拼死守护的地图和警告……还有那个在黑暗中屡次出手、身份不明的灰衣人……
所有的线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碰撞,却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景。每一个碎片都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每一个方向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下手极有分寸……”
“故人托付……”
“赤焰谷有诈……”
李老大夫洞悉一切的目光,陈平昏迷前涣散瞳孔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如同烙印般灼烧着她的神经。
颈间的旧疤在冰冷的湿气中隐隐作痛,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迷茫。前世那一剑,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今生这步步杀机,又是谁在幕后操控?
就在宋梨的精神被这无解的谜团和沉重的绝望压榨到极限,几乎要沉沦于无边黑暗之际——
“咔嚓——!”
一道惨白的、撕裂天穹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在破庙上空炸开!瞬间将昏暗的庙宇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是震耳欲聋、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滚雷!
“轰隆——!!!”
巨大的雷声如同天神震怒的咆哮,狠狠砸在宋梨的耳膜上!也狠狠砸在了她濒临溃散的意识之上!
在这刺目的电光和震耳欲聋的雷声中,宋梨的意识仿佛被瞬间抽离!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扭曲、旋转,最终化为一片刺目的白光!
白光中,两个身影轰然对撞!
一个身影,玄衣墨发,身姿挺拔如孤峰,在黑暗的宫室中手持长剑,剑锋森冷,首指她的咽喉!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中,翻涌着她前世记忆中刻骨铭心的冰冷与决绝!是前世的萧呈晏!索命的修罗!
另一个身影,同样是玄衣墨发,却在她命悬一线之际,如同怒龙般横亘在她与死亡之间!肩胛处狰狞地透出淬毒的利刃!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染红了他的薄唇!他艰难地侧过头,染血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淡,却足以颠覆她所有认知的弧度!是今生的萧呈晏!挡刀的守护者!
两个截然不同的萧呈晏!两道撕裂灵魂的剑光与血光!在她意识的深渊中轰然对撞!迸发出足以焚毁一切的刺目光芒!
“小心身后!”
“可还算及时?”
“阿梨小心!”
“殿下……赤焰谷……有诈……”
前世今生,无数的声音碎片如同惊涛骇浪,在她脑中疯狂咆哮、撕扯!
“啊——!” 宋梨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苦嘶鸣!身体因巨大的精神冲击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闪电的光芒熄灭,破庙重新陷入更加深沉的黑暗。只有震耳欲聋的雷声余韵还在庙宇的梁柱间回荡,如同沉重的叹息。
追风被宋梨的嘶喊惊动,不安地挣扎着抬起头,发出虚弱的呜咽。
宋梨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刚才那瞬间的意识冲击,几乎将她的灵魂撕裂!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明,却如同破开迷雾的利剑,猛地刺穿了她的脑海!
无论前世那一剑的真相如何!
无论赤焰谷是陷阱还是希望!
无论该信地图还是信警告!
此刻,她别无选择!
萧呈晏在等着七叶凤凰胆!追风在等着赤阳草!陈平用命换来的地图,是她手中唯一的筹码!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她也必须闯!她没有退路!一丝一毫都没有!
信!她必须信!
信这地图是唯一的生路!信陈平最后的警示是出于忠诚而非绝望的误导!信她自己——这个从现代异世而来、背负着两世血债和谜团的灵魂,能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宋梨猛地抬起头!那双被痛苦、迷茫和泪水反复洗刷过的眼眸,此刻在破庙的黑暗中,竟迸射出一种近乎实质的、燃烧着孤焰的决绝光芒!所有的软弱、彷徨、恐惧,都被这冰冷的决绝瞬间焚尽!
她挣扎着爬起,不顾浑身的酸痛和冰冷,再次扑到追风身边。她撕下自己身上那件早己破烂不堪、仅剩还算干净里衬的衣衫,用牙齿和手,狠狠地将其撕扯成一条条布带!
冰冷的空气刺激着她的肌肤,带来一阵战栗。但她毫不在意!眼神专注而冰冷,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利落!她将那粗粝的布条,一圈又一圈,死死地、狠狠地缠绕在追风那条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后腿伤口上!用尽全身力气勒紧!试图用这最原始的方式,强行压制那不断渗出的暗红血液和蔓延的灰黑色!
“呜——!” 追风发出痛苦的嘶鸣,巨大的身躯因剧痛而剧烈挣扎!
“忍着!” 宋梨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想活命!就给我忍着!”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温柔,只有孤注一掷的决绝!布条深深陷入皮肉,勒得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发白!更多的血水被强行挤压出来,但流淌的速度似乎真的减缓了一丝!
做完这一切,宋梨己是气喘吁吁,浑身脱力。她靠着神像基座滑坐下来,冰冷的泥水浸透了她的裤腿。她从怀中再次掏出那张皮纸地图,就着庙外偶尔划过天际的惨白电光,死死地盯着上面标注的路线。
夔州……黑水渡……瘴云岭……赤焰谷……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地图下方那行潦草的、如同泣血般的警告上——“信……勿信……”
宋梨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和决绝的弧度。
信?
她信自己手中的刀!信追风不屈的蹄!信萧呈晏为她挡下的那一刀!信陈平用命换来的这条路!
至于这迷雾背后的“信”与“勿信”……
此去南疆,赤焰谷是龙潭还是虎穴,她宋梨——闯定了!
她将地图紧紧按在剧烈起伏的心口,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线条烙印进灵魂深处。然后,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破庙外那依旧肆虐的风雨,望向南方那吞噬一切的沉沉黑暗。
冰冷的雨水顺着破败的屋顶缝隙滴落,砸在布满尘土的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如同为这孤绝的征程敲响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