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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楚国间谍,美人心计

额站在曲沃(山西临汾)的城头。

风很大。

吹得额身上那件新换的黑色大氅猎猎作响。

额的昭明剑就挂在腰间。

它的剑鞘是新换的,用最好的鲨鱼皮蒙着。

剑柄上缠的则是从栾府抄来的金丝线。

石头那个憨批,非要给额整得这么花里胡哨。

他说大夫您现在是晋国(山西)的执政官,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

出门要有排面。

排面?

额低头看了看手里头正在翻看的一卷竹简。

那是新成立的工学堂送来的第一份报告。

它关于百炼钢改良的初步设想。

那字写得歪歪扭扭。

里头还夹杂着好几个错别字。

写报告的那个老铁匠,大概这辈子也没写过这么多字。

可额看得比看任何一本传世经典都要认真。

额仿佛能看到一个满脸都被炉火熏得黢黑的老汉。

他正戴着一副用水晶磨出来的老花镜。

他一边用粗大的手指头笨拙地抓着毛笔。

他一边跟身边的徒弟们唾沫横飞地争论着。

是应该在炼钢的时候多加一点草木灰。

还是应该改变捶打的次数和力道。

额觉得,这才是额想要的排面。

“大夫。”石头跟个铁塔一样杵在额的身后。

他现在是额的亲卫队长。

官职不大。

权力却大得吓人。

整个曲沃城里所有的兵马都归他一个人调动。

可他还是那副憨批样子。

看额的眼神跟看他亲爹也差不多。

他带着不屑的语气说道:“城里头那帮从各国跑来的说客,又在胡咧咧了。”

“他们说恁不敬鬼神,早晚要遭天谴。”

“说恁把栾家的钱都拿去养活那些泥腿子,是乱了君臣尊卑的大忌。”

“还说恁建那个啥工学堂、农学堂,是奇技淫巧,是玩物丧志。”

石头抱怨着,挠了挠他那锃亮的大光头。

他瓮声瓮气地说道:“额听得脑壳都疼。”

“要不额把他们都抓起来吊到城门楼子上用鞭子抽一顿?”

“让他们晓得晓得在晋国(山西)的地盘上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

额笑了笑。

额合上了手里的竹简。

额反问道:“抽他们有啥用?”

“抽了这一批,明天还会来更多。”

“恁能把全天下人的嘴都给缝上吗?”

石头挠了挠他那大光头。

他显然没想到额会问他这么高深的问题。

他想了半天。

他才试探着回答:“因为……因为它看到陌生人了?”

“不对。”额摇了摇头。

额解释道:“是因为它害怕。”

“它越是叫得凶,就说明它心里头越是害怕。”

“这些人也是一样。”

额继续说道:“他们怕额们这些泥腿子都读了书识了字,就没人再肯乖乖地给他们当牛做马了。”

“他们怕额们手里的刀越来越利,甲越来越厚,就没人能再随随便便地欺负额们了。”

“他们怕这个世界变得他们越来越看不懂了。”

“所以他们才要拼了命地叫唤。”

“想把这个正在改变的世界给活活叫死。”

石头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那不太灵光的脑子大概是想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

他只是觉得大夫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那……那额们该咋办?”他憋了半天,问道。

“凉拌。”额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然后额说道:“让他们叫。”

“额们就当是听一群快要被宰掉的猪在嚎。”

“额们做额们自己的事。”

“把地种好。”

“把钢炼好。”

“把每一个愿意跟着额们过好日子的晋国人(山西人)都喂饱穿暖。”

额继续说着:“等到有一天,额们的粮仓堆得比山还高。”

“额们的兵器比他们的牙齿还利。”

“到时候他们就算是叫破了喉咙,也没用了。”

额说完,转过身继续看着城外。

城外是大片大片新开垦出来的田地。

田里头有无数正在忙碌的身影。

他们穿着粗布的衣服。

脸上带着被太阳晒出来的黝黑笑容。

他们的动作很笨拙。

可他们的眼睛里却闪着一种叫做“希望”的光。

那,是额在这个时代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额在心里默默对着那个素未谋面的楚国令尹子元说道:你,想用全天下人的嘴来杀额。

可你不晓得,额的身后站着的是全天下最想活下去的人。

子元的动作比额想象的还要快。

额以为他会先派来几个小喽啰试探一下。

没承想他一出手就是王炸。

半个月后,一支来自楚国(湖北)的使团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曲沃城。

带队的是楚国大夫申公巫臣。

他是一个在史书上都留了名的狠角色。

这个以“巫”为姓的男人长得人高马大,一脸络腮胡子。

他说话却轻声细语。

他带着一股子黏黏糊糊的楚地(湖北)口音。

让人听了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魏大夫,别来无恙哈。”他在额的司农府大堂里对着额拱了拱手。

他脸上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俺们令尹大人对大夫您可是仰慕得很呐。”申公巫臣继续说着,语气恭敬。

“他说您是当世的伊尹、周公,是能安邦定国的大才!”

“俺们楚王也说了,像您这样的英雄人物,要是身边没得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那是俺们整个天下的损失!”

额面无表情地喝着茶。

额听这个老狐狸在这里给额灌迷魂汤。

额晓得,正戏要来了。

果然,申公巫臣清了清嗓子,拍了拍手。

他慢悠悠地说道:“所以嘛,俺们楚王和令尹大人商量了一下子,决定把俺们楚国(湖北)最尊贵的一颗明珠,王室宗女芈月公主,嫁与大夫,为您执掌中馈,以结秦晋之好……哦,不对,是晋楚之好!”

他话音刚落,整个大堂都安静了。

石头和额的几个心腹将领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他们显然是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给砸懵了。

跟楚国王室联姻?

娶公主?

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额也愣了一下。

但不是因为惊喜。

而是因为佩服。

好一个子元。

好一招美人计。

而且是这么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阳谋。

他根本就不怕额知道这是个圈套。

他是在赌,赌额拒绝不了。

一个出身卑微的庶子。

一个被所有旧贵族都视为眼中钉的暴发户。

有啥理由去拒绝一个能让恁瞬间就跻身顶级豪门、还能缓和两国关系、更能抱得美人归的天大的好事?

拒绝了,就是不给楚王面子。

就是看不起楚国(湖北)。

就是你魏昭心怀叵测,一心想要挑起两国战争。

这个帽子扣下来。

额在晋国(山西),在天下诸侯面前,就更加说不清楚了。

高!

实在是高!

额在心里头为那个素未谋面的瘦猴子鼓了鼓掌。

“公主现在何处?”额放下茶杯,淡淡地问道。

申公巫臣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回答:“公主身份尊贵,一路舟车劳顿,现在就在驿馆休息。”

“大夫您要是想见,俺马上就派人去请。”

额摇了摇头。

额站起身说道:“不用了。”

“按照周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更何况是两国联姻。”

“当上禀我国国君,择吉日,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一礼不可废。”

额继续说道:“申公远来是客,且先在曲沃(山西临汾)住下。”

“待我禀明君侯,再做定夺。”

额说完,对着他拱了拱手。

算是下了逐客令。

申公巫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大概是没想到额这个被全天下都骂成是“不尊礼法”的大魔头,居然会把“周礼”给搬出来当挡箭牌。

他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连忙躬身行礼:“大夫真乃守礼之君子也!是俺唐突了,唐突了。”

他带着一帮子楚国使臣退了出去。

大堂里头瞬间就炸了锅。

“大夫!恁疯了?”石头第一个就冲了上来。

他急得满脸通红。

“这可是楚国的公主啊!”

“娶了她,恁就是楚王的女婿了!以后在晋国(山西)还有谁敢跟恁叫板?”

“是啊,大夫!”另一个叫狗子的年轻将领也跟着说道。

“额听说那芈月公主长得跟天仙下凡一样!”

“是整个南方排得上号的大美人!”

“这送上门来的好事,恁为啥要往外推啊?”

他们七嘴八舌。

一个个都替额着急。

好像错过了这个公主,额这辈子就再也娶不上媳妇了。

额看着他们那一双双充满了“关切”和“不解”的眼睛。

心里头那股子熟悉的孤独感又涌了上来。

额没法跟他们解释。

额没法告诉他们。

那个所谓的公主。

那张美若天仙的脸蛋下面藏着的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尖刀。

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里头闪着的是子元那冰冷的算计的寒光。

她不是来给额当老婆的。

她,是来要额的命的。

额掏出了那个贴身放着的,小锦囊。

隔着锦囊,额能摸到那个冰凉的圆盘子和那块温润的玉珏。

傻婆娘,恁看到了吗?

他们都觉得额应该娶她。

他们都觉得那是天大的好事。

只有额自己晓得。

额的心早就被一个两千多年后的傻婆娘给塞满了。

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都给额闭嘴。”额冷冷地说道。

大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大概是很少见到额用这么冰冷的语气跟他们说话。

一个个都吓得不敢吭声了。

“娶,还是不娶,额自有分寸。”额继续说道。

“从今天起,谁再敢在额面前提这件事,就自己去军法处领二十军棍。”

“都听明白了?”

“明白……”他们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额摆了摆手。

“都滚出去。”

他们如蒙大赦。

一个个低着头退了出去。

只有石头还杵在原地。

他一脸委屈地看着额。

像是一只被主人踹了一脚的大笨狗。

“恁还有事?”额没好气地问道。

“大夫……”石头犹豫了半天。

他才小声地说道:“额知道恁心里头苦。”

“额也知道恁心里头装着事。”

“额帮不上恁啥大忙。”

“额就是想让恁高兴点。”

“别老是一个人扛着。”

额的心猛地被撞了一下。

酸酸的。

麻麻的。

这个憨货。

虽然傻。

但是不瞎。

额叹了口气。

额走过去拍了拍他那坚实的肩膀。

“石头,额没事。”

“额让你去盯紧那个楚国(湖北)的使团。”

“特别是那个还没露面的公主。”

“她吃的、喝的、用的、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额都要知道。”

石头眼睛亮了一下。

他以为额是回心转意了。

他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好嘞!大夫!恁就瞧好吧!”

额看着他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然后额走到了那副巨大的地图前。

额的手指落在了“楚”字上面。

子元,你派来的这颗棋子,额收下了。

额倒要看看,是你的美人计厉害,还是额的钢铁更硬。

第二天,额还是没忍住。

额偷偷地去见了那个所谓的芈月公主。

不是因为好奇。

额只是想亲眼看看。

子元给额选的这把杀人的刀到底长啥样。

她住在驿馆最里头的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里。

守卫森严。

额没惊动任何人。

额只是像个贼一样悄悄地翻上了院子旁边的一棵大树。

院子里很安静。

一个穿着一身素白色长裙的女子。

她正跪坐在院子中间的石桌前烹茶。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

精准而又优雅。

温杯、置茶、冲水、封壶、分杯。

行云流水。

赏心悦目。

她长得确实很美。

不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血脉偾张的妖艳。

而是一种温润如玉的大家闺秀的美。

眉如远山,眼若秋水。

皮肤白得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和高贵。

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值得让她动容。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就像一幅从古画里头走出来的仕女图。

她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也美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石头和狗子他们要是见了。

大概会当场就跪下喊神仙姐姐。

可额看着她,心里头却只有一片冰冷的寒意。

因为额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额在宋国(河南)见过的孔父嘉的妻子。

那个同样出身高贵,同样美丽端庄,最后却成了华督那个畜生战利品的可怜女人。

她们太像了。

像得就好像是用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都是这个病态的时代精心打造出来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也是最脆弱的牺牲品。

子元,你真是好算计。

你晓得额对这样的女人有一种天生的怜悯和愧疚。

你是想用这种方式。

来软化额。

来瓦解额。

额正想着。

那个叫芈月的女人突然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像是两道利箭。

精准地射向了额藏身的大树。

额的心猛地一跳。

被发现了?

不可能!

额用的是从那个傻婆娘的记忆宫殿里学来的现代侦察兵的隐蔽技巧。

别说是她一个深闺弱质。

就算是最顶级的刺客。

也不可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发现额。

可她确实是在看额。

她的眼神很平静。

没有惊讶。

没有慌乱。

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然后,她端起了面前一杯刚刚沏好的热茶。

她对着额的方向微微举了一下。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额的后背上瞬间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女人,不简单。

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家闺秀。

她那双看似平静如水的眼睛里。

藏着的是比子元还要深沉的城府。

和比毒蛇还要危险的锋芒。

额和她对视了足足有一分钟。

最后,额从树上跳了下来。

既然被发现了,再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

额整理了一下衣服。

额大步走进了那个小院。

“公主,好眼力。”额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

她笑了笑。

那笑容像是冬日里第一朵绽放的梅花。

清冷而又绝美。

“魏大夫,也好胆色。”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

像是山涧里流淌的清泉。

叮咚作响。

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天下都说大夫您是不敬鬼神,不尊礼法的妖人。”

“今日一见,才知传言多有不实。”

她把那杯为额准备的茶轻轻地推到了额的面前。

她继续说道:“至少,您还晓得爬树要从墙外头爬,而不是首接破门而入。”

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个女人不光是眼睛毒。

嘴巴也够毒的。

一句话就把额给噎得半死。

额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

茶是好茶。

入口微苦。

回味甘甜。

“公主有话不妨首说。”额放下茶杯,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你我都是明白人。”

“就不必再演这些虚情假意的戏码了。”

“子元派你来,到底想干什么?”

她脸上的笑容不变。

她只是伸出,一根纤细如玉的手指。

她在石桌上沾了点茶水。

然后她慢慢地写下了两个字:“联姻。”

额冷笑了一声。

“公主,觉得额会信吗?”

她抬起头,迎着额的目光。

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额看不懂的情绪。

像是悲哀。

又像是自嘲。

“信与不信,有区别吗?”她轻声地反问。

然后她说道:“对魏大夫您来说,芈月只是楚国(湖北)送来的一件礼物。”

“您可以收下。”

“也可以退回。”

“您甚至可以把我像一个玩物一样摔碎。”

“都无所谓。”

她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得让人心疼。

“因为这,就是我的命。”

“从我生下来的那天起,我的价值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在需要的时候为楚国(湖北)换取最大的利益。”

“这就是我的命。”

“也是所有生在这深宫高墙内女人的命。”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一首带着淡淡的微笑。

可额却从那微笑的背后看到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绝望荒原。

额沉默了。

因为额无力反驳。

她说的就是事实。

是这个操蛋的时代最残酷的事实。

“所以。”她又为额续上了一杯茶。

然后她说道:“魏大夫,您不必试探我。”

“也,不必可怜我。”

“您只需要告诉我。”

“您要如何处置我这件‘礼物’?”

“是收下与楚国(湖北)结百年之好?”

“还是退回与楚国(湖北)从此刀兵相见?”

她把皮球又踢回给了额。

她把这个最棘手的难题再一次摆在了额的面前。

额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又空洞的眼睛。

心里头突然涌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

不是对她。

而是对那个把她变成这个样子的子元。

对这个把人当成工具和货物的狗日的时代。

“好。”额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

额看着她说道:“这件‘礼物’,额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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