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从牛家村通往海城的土路上静悄悄的，人影稀疏。
狗蛋领着三十几个精壮汉子，脚步如飞，卷起一路尘土，不到一个时辰，海城那灰蒙蒙的轮廓便近在眼前。
狗蛋猛地刹住脚步，抬手示意。汉子们跟着停下，粗重的喘息在清晨的凉意里凝成白雾。
“叔伯们，”狗蛋压低声音，目光扫过一张张黝黑急切的脸，“咱人多，扎堆进城太扎眼，怕惊了‘王瘸子’那窝蛇鼠，分头走！三五个一伙儿，扮作进城打短工的，进去后城南碰头。”
汉子们点头应诺。
在狗蛋的安排下，三十多人迅速化整为零，扛着锄头、拎着镰刀，混入进城的人流。
此刻太阳刚爬上屋檐，城中村的住户们正揉着惺忪睡眼出门下地，这群牛家村的汉子扛着农具，倒也寻常，没惹来太多侧目。
另一边，金城娱乐顶楼。
王虎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像一头慵懒的猛虎。
左右各偎着一个衣着清凉的艳丽女子，纤纤玉指正剥着水晶葡萄往他嘴边送，他眯着眼，惬意地听着手下躬身的汇报。
“哦？”王虎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手指在女子光滑的肩头无意识地敲点，“这狗蛋……倒是个能折腾的，有点意思，那跑掉的耗子呢？”
“回虎爷，”手下头垂得更低，“在门外头跪着，听候您发落。”
王虎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像拂去一粒尘埃：“喂后院的狗吧，那几条畜生也该开开荤了，你们俩去吧。”他顿了顿，“让三儿进来。”
手下和两个女子无声地退了出去。
厚重的门关上，房间里顿时只剩下死寂和昏黄的光线。
王虎脸上的轻浮瞬间褪去，只剩一片沉沉的暮色。他从贴身口袋里缓缓摸出一张边缘磨损、颜色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勾肩搭背、笑容灿烂的年轻人——一个是年轻时的他，另一个，眉宇间竟与平头有七八分相似。
王虎粗糙的手指着照片上那张年轻的脸，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像老旧风箱的嘶鸣。
“兄弟啊……”他对着照片低语，声音干涩，“你家那崽子，到底还是走了你的老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傻气，总把人心当金子看……”
王虎闭上眼，沉默了片刻，再睁开时，眼底有浑浊的复杂情绪翻涌，“你放心，我……会尽力护着他点，就当是……弥补当年的过错。”
“爷，您叫我？”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正是三儿。
王虎没回头，只淡淡吩咐：“去走一趟吧，把平头带回来，手脚干净点，别露相。至于另外两个，是死是活，看他们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明白。”三儿应声，身影又如来时般悄然隐去。
房间重归死寂。微弱的灯光打在王虎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映照出刀刻般的皱纹和一片挥之不去的、沉重的沧桑。
城南，废弃化工厂。
在狗蛋的引领下，牛家村的汉子们陆续钻进这座被铁锈和灰尘笼罩的破败厂房，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化工废料气味。
“狗娃！王瘸子那狗日的在哪儿？”一个急性子的汉子憋不住火，手里的锄头柄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狗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扫过黑暗中一双双焦急的眼睛。
“叔伯们，先藏好，别出声。我去引他那帮狐朋狗友过来。等我信号，看我动手了，大家伙儿再冲出来！记着，一个也别放跑！”
“狗娃，你一个人去太悬了！让叔跟你搭个伴儿！”另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担忧道。
“叔，人多反而坏事。我一个人去，他们才不起疑。”狗蛋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关键带他们去自己的谎言也容易被戳破。
一路穿街过巷，狗蛋的心像揣了只兔子，在胸腔里擂得咚咚作响。
他把每一种可能发生的情形都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预演，手心攥出了汗，又被冷风吹干。
等他终于站在“夜色”歌舞厅的大门前时，天色己近黄昏。
午后的歌舞厅大门紧闭，死气沉沉，只有两个穿着廉价西服的服务生，斜倚在门柱旁，懒洋洋地抽烟、闲扯。
狗蛋深吸一口气，强迫脸上挤出一种混合着贪婪、焦躁又带点神秘兴奋的表情，搓着手，快步朝那两个服务生走去。
“喂！张强呢？叫他出来！”狗蛋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点虚张声势的蛮横，眼神却紧张地扫视着歌舞厅黑洞洞的大门。
服务生斜眼打量着这个穿着土气、神色紧张的乡下小子，其中一个嗤笑一声：“强哥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哪来的土鳖，滚远点！”
狗蛋像是被激怒了，猛地一跺脚，声音更大了：“老子是来给他送钱的！大买卖！耽误了事儿，你们担得起吗？！”
“钱？”另一个服务生眼神动了动，重新审视狗蛋。虽然这小子看衣着不像普通人家，再加上那股底气十足的劲儿，倒真有点像来交易的。
“等着！”服务生丢下一句，转身推门进了歌舞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在狗蛋心上，他努力控制着呼吸。
终于，门再次打开。
出来的不是张强，而是两个身材精悍、眼神不善的打手，一左一右站在门边。
紧接着，张强叼着烟，慢悠悠地踱了出来。他脸上带着一丝戏谑和审视，目光像毒蛇一样缠绕在狗蛋身上。
“我那俩兄弟呢？”狗蛋往前凑了两步，立刻被张强身边的打手伸手拦住。
狗蛋停住脚步，眉头紧锁：“张强，钱我搞到了！整整五千块！一分不少！”
张强眼睛微微一眯，吐出一口烟圈：“哦？这么快？”
张强显然不信，时不时探头朝西下张望。
“别看了，被我‘爹’的人处理了，我总不能说他们是看着我取钱的吧，只能咬死他们是想勒索我的混混。”
张强冷笑一声：“哦？好，很好，钱呢？”
狗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这么大的数，我哪敢带身上招摇过市？”
狗蛋指了指城南的方向，“在那边一个废弃厂子里，我藏得严严实实，我要先见到我那两个兄弟……”
张强盯着狗蛋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
狗蛋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而贪婪——贪婪这笔“交易”能赚一笔。
“呵，”张强冷笑一声，“小子，跟我耍花样，你知道后果。”
“不敢！绝对不敢！”狗蛋连忙摆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恐惧，“借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拿自己兄弟开玩笑啊！”
张强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
五千块不是小数目，而且看狗蛋这副豁出去的样子，倒真像是筹到了钱。
他回头对身后一个打手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点点头，转身进了歌舞厅。
不一会儿，里面又走出来十来个打手，个个眼神凶狠。
平头和狼眼儿跟在他们旁边，看脸上的唇印确实好好‘玩儿’了一天。
“带路。”张强扔掉烟头，用脚碾灭，语气不容置疑。
狗蛋心里一块石头稍稍落地，成了！
他强压住狂跳的心，点头哈腰：“好嘞！您跟我来，不远，就在城南老纺织厂那边！”
狗蛋转身带路，张强带着十六个打手，跟在狗蛋身后，朝着城南废弃工厂的方向走去。
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们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