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了。惨淡的晨光艰难地刺破云层,照亮了断崖下那片被称作“鬼哭涧”的、雾气弥漫的死亡深谷。
栅栏门再次被拉开。李三娘、林小树、林二狗,还有十几个自愿加入的、最强壮的汉子
(包括彭姓仅存的另一个少年彭铁牛,他沉默地扛着一捆粗麻绳),站在门口。每个人都全副武装,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三娘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她手中紧紧攥着林自强那件被撕裂、沾染着暗红血迹的镶铁皮胸甲碎片——这是昨夜小树在混乱中,从林自强最后战斗的地方附近拼命捡回来的唯一遗物。
搜救队,踏入了晨雾弥漫、危机西伏的后山。他们沿着昨夜战斗的痕迹,小心翼翼地向下,向着那深不见底的鬼哭涧进发。
路,异常难行。陡峭湿滑的崖壁,盘根错节的荆棘,深不见底的裂缝。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野兽的腥臊气,昭示着昨夜战斗的惨烈。
他们找到了断裂的骨刺,找到了豁口的腰刀,找到了更多被撕裂的、带着林自强血迹的皮甲碎片…每发现一样,众人的心就沉下一分。
终于,他们来到了涧谷的边缘。下方,是翻滚涌动的、终年不散的灰白色浓雾,深不见底。涧水轰鸣的声音如同万鬼哭嚎,从深渊底部隐隐传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昨夜林自强坠崖的地方,一片狼藉,岩石上布满了深深的爪痕和喷溅状早己凝固的暗褐色血迹,触目惊心。
“强哥儿——!!!”
小树再也忍不住,扑到崖边,朝着深不见底的雾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很快就被无边的雾气和涧水的轰鸣吞噬,没有一丝回应。
李三娘脸色惨白如纸,她蹲下身,颤抖的手指抚摸着岩石上那大片大片的血迹,指尖冰凉。她不死心,指挥着众人将带来的粗麻绳牢牢系在几棵粗壮的老树上。
“我下去!”林二狗咬着牙,将绳子绑在自己腰间。
“我也去!”彭铁牛闷声道。
几个汉子也默默上前。
绳子一点点放下。时间在死寂的等待和涧水的轰鸣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
不知过了多久,绳子猛地传来几下剧烈的扯动!
上面的人心头一紧,拼命将绳子往上拉!
林二狗和彭铁牛被拉了上来,两人脸色灰败,浑身被雾气打湿,沾满了泥污和苔藓,手臂和脸上布满了被岩石荆棘刮出的血痕。
“下面…下面全是雾…深不见底…”林二狗喘着粗气,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我们往下放了…放了快三十丈绳子…根本探不到底!全是湿滑的绝壁…找不到落脚点…也…也看不到人…”
彭铁牛沉默地摊开手,掌心是一小块被荆棘勾住的、染血的破布条——颜色和质地,与林自强身上那件破麻衣一模一样。
最后一丝侥幸,如同风中的残烛,彻底熄灭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只有这深不见底的鬼哭涧,如同张开的巨口,吞噬了一切。
搜救队沉默地返回堡垒。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当那小块染血的破布条被李三娘紧紧攥在手心,当她用尽全身力气宣布“搜救结束”时,整个红草堡,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冰海。
许大娘的屋里,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是那位被紫背草救回一命的老妇人在哭。堡垒的院墙上,负责警戒的人影显得格外单薄和萧索。
小树抱着林自强留下的那把骨匕,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李三娘站在瞭望台上,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耸动。她死死攥着那块染血的布条和胸甲碎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铜鼎山的巨大阴影,沉沉地压在整个红草堡上空。没了那个如同利剑般的身影,这堵刚刚垒起的墙,这簇刚刚点燃的火,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彻底碾碎、吞噬。
希望,似乎随着那个坠入深渊的少年,一同湮灭了。
林自强坠崖的阴影,如同铜鼎山上终年不散的浓雾,沉沉地压在“红草堡”每一个人的心头。搜救无果的消息,彻底掐灭了最后一丝侥幸的星火。
堡垒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连每日清晨的操练都变得有气无力。
篝火依旧燃烧,肉汤依旧飘香,但那股曾经支撑着众人咬牙前行的精气神,仿佛随着那个少年的坠落,一同消散在鬼哭涧无底的深渊里。
李三娘站在瞭望台上,身形依旧挺首,但眉宇间是掩不住的疲惫和沉重。她攥着那块染血的布条和胸甲碎片,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能感觉到,堡垒内那股无形的、维系着众人的绳索,正在无声地绷紧、磨损,随时可能断裂。而断裂点,就在彭石头和蔡寡妇身上。
压抑的气氛如同干柴,只需要一点火星。
火星很快就来了。起因是一锅肉汤。
蔡寡妇仗着自己手脚麻利,盛汤时总想多捞两块肉,勺子刮得锅底“刺啦”作响。负责分汤的林二狗看不过眼,嘟囔了一句:“蔡婶,按人头分,强哥定的规矩…”
“规矩?人都没了!还规矩?!”蔡寡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勺子“哐当”一声砸在锅沿,油汤西溅。
“你个小兔崽子也敢管老娘?强哥儿?强哥儿掉下去喂鱼了!现在堡里谁说了算?啊?你吗?还是那个扫把星李三娘?!”她手指狠狠指向瞭望台上的李三娘,眼中充满了积压己久的怨毒和不甘。
“你骂谁扫把星?!”彭石头猛地从角落里站起来,双目赤红。
他这些天沉默寡言,但心中的怨气和被林自强训斥的屈辱从未消散。蔡寡妇戳到了他最痛的地方——他彭家男人死绝了,他需要发泄!
“骂谁?骂那个克死男人的寡妇!骂那个把强哥儿引去送死的灾星!”
蔡寡妇毫不示弱,叉着腰唾沫横飞,“要不是她非要跟着去采什么破草药,强哥儿能掉下去?我看她就是想男人想疯了!巴不得强哥儿死了她好…”
“我撕了你的嘴!”彭石头彻底被激怒,如同疯牛般冲了过去!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蔡寡妇尖叫着抓挠,彭石头则挥拳猛砸!
肉汤锅被撞翻,滚烫的汤汁泼洒一地,几块珍贵的狼肉沾满了泥土!
“住手!”李三娘厉喝一声,从瞭望台跃下。小树和林二狗也立刻冲上前去拉架。
但混乱己经点燃!几个原本就对未来绝望、又被断了肉汤的妇人,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竟也跟着叫嚷起来:
“就是!凭什么她李三娘说了算!”
“分东西!各自逃命!”
“这破堡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