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钉在废弃加油站的铁皮顶棚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林晚缩在锈迹斑斑的收银台后,用冻僵的手指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掰开两半,稍大的那块递给叶烬。
“阿烬,吃吧。”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叶烬没接。他侧耳听着窗外,右眼皮跳了两下——这不是疲惫的痉挛,是三年末日逃亡养成的危险警报。风里裹挟着某种低频的、粘稠的嗡鸣声,是腐行种集群移动时骨节摩擦的噪音,比酸雨腐蚀金属的声音更让人齿冷。
“它们追来了。”他哑声道,抓起墙角的消防斧。斧刃早崩了七、八个豁口,凝结着墨绿色粘稠物,昨天砍碎了一只尸犬的脑袋。
林晚猛地攥紧饼干,粉末簌簌掉进积着脏水的地面凹坑。“不可能!我们甩开它们两天的路程……”
话音未落,加油站的钢化玻璃窗轰然炸碎!一只腐烂的兽爪扒着窗框探进来。不是尸犬,是更高阶的——猎杀者。湿滑肌肉在惨白月光下如同剥了皮的蛇,眼眶是两个淌着黑血的窟窿,下颚开裂到耳根,露出森森错齿。
“跑!”叶烬暴喝,消防斧劈出一道弧光,狠狠斩在那条探进的胳膊上。腐肉横飞,却没有骨骼碎裂的脆响。斧刃竟卡在某种滑腻的韧性组织里,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
这不对! 叶烬心底一沉。猎杀者的腐肉不该有这种胶质韧性!未及细想,背后油箱区骤然爆出凄厉的嘶吼!腐臭的热浪猛扑后颈——调虎离山!主攻在油库!
“晚晚躲开!”他回身己经迟了。一只体型远超市面上常见猎杀者的黑爪撕开油箱隔离板,刃爪闪着金属般的光泽,首掏林晚背心!
身体比思想更快。叶烬猛撞开林晚,滚烫锐痛从左肩瞬间炸开!爪尖撕裂皮夹克、肌肉、最终刮擦在肩胛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剧痛如带电的钢丝鞭笞神经,但他顾不得。
林晚被他撞得跌在油污地上,抬头时瞳孔因极度恐惧缩紧。“阿烬!!你的手……!”
左臂?!叶烬顺着她视线低头。左小臂暴露处,被酸雨腐蚀过又沾染猎杀者脓血的皮肤下,正有东西在蠕动!淡灰色的、蛛网状的丝线从伤口内部蔓生,像活物般急速扩散。所过之处,皮肉迅速失去温度、变得灰败僵硬!是孢子——方才酸雨里掺杂了高浓度黑棘孢子,沾染伤口,深入骨髓!
感染。
这个词像冰锥凿进心脏深处。过去三年所有关于丧尸的画面:尖叫的人群被拖入腐肉堆、昔日战友扭曲变异后啃食自己手臂、高楼上跳下的情侣在半空就被飞扑的魅影撕碎……所有鲜血淋漓的碎片瞬间在脑髓中炸开,嗡鸣盖过了窗外的嘶吼。
“不……”林晚声音颤得不成调,绝望地想扑过来处理伤口,又被他猛地推开。
“别碰!孢子浓度太高了!”叶烬喉咙里呛出血腥气。灰白色菌丝在视野边缘疯狂扩散,视野扭曲发暗。肌肉失去知觉,骨骼深处却传来令人崩溃的噬咬感。这不是愈合,是改造,是体内细胞正被孢子大军暴力接管!他甚至能“听”到骨骼表面被菌丝钻凿的细微“咯咯”声。
那只黑爪猎杀者踩过破碎的玻璃,涎水混着粘稠黑血从裂口滴落,一步步逼近。窗外,更多扭曲的黑影在雨中晃动,堵死出路。油库入口处,撕裂的隔离板后,幽绿的复眼像地狱的鬼火明灭。
绝境。
死亡从未如此具体。不是恐惧死亡本身,而是恐惧自己变成外面那些行尸走肉的同类,恐惧自己有天会扑向身后发抖的女孩……
身后的温度是他意识黑海中唯一的浮木。
林晚被推开后跌坐在地上,油污和雨水混在一起浸透了她的裤脚,冰冷刺骨。她看着叶烬绷紧的后背,肩膀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正以一种非人的速度蠕动、愈合,边缘泛起金属般的灰白光泽。他半边身子都在细微地痉挛,呼吸沉重得像破旧的风箱。那被孢子侵蚀的左臂己经不自然地垂着,指尖颜色变得乌青发黑。
窗外的风裹着怪物们嗜血的低吼和密集的骨节摩擦声,像死神的倒计时。加油站摇摇欲坠的铁皮顶在更大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而落。油库方向那只带爪的猎杀者不再满足于等待,它强壮的后肢一蹬,腐烂腥风扑面而来,裂开的巨口中利齿寒光闪烁,首取叶烬的头颅!
叶烬猛地抬起了头。他的瞳孔在急剧变化,右眼深处炸开针尖般的猩红,左眼却像蒙上了浑浊的玻璃白翳!菌丝蚀骨的痛苦被另一种更尖锐、更原始的灼烧感取代——是来自身体本能的暴怒!某种沉睡的东西被入侵自身领地的敌人彻底激醒了!
他看到猎杀者扑来的轨迹变得异常清晰、缓慢,像放慢的电影帧。他能看清对方爪子上残留的同类碎肉,嗅到脓血深处一丝若有似无、类似信息素的焦躁信号——它在呼唤外面的同伴!
杀了它!撕碎它!守护她!
一股无法形容的、岩浆奔流般的冲动瞬间淹没了思维!那不是人类的意志,更像野兽捍卫巢穴最纯粹的杀戮指令!
“呃——啊!!!”
不是人类的怒吼,更像是骨骼被强行扭转碾磨发出的、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咆哮!身体不顾撕裂的剧痛猛地半转,不是避让,而是迎击!被孢子疯狂侵蚀、僵硬泛灰的右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以一种人类生理结构绝不可能做到的迅猛轨迹反撩!
骨骼在体内发出一连串密集、急促如爆豆的“咔吧”脆响!惊变骤生!叶烬的右小臂手肘处猛地向外反折,皮肤下的血肉剧烈涌动,一根灰白得如同某种古老兽骨、顶端闪着冷凝寒光的锐利骨刺猛地穿破皮肉撕裂而出!刺尖滴落的不是鲜血,而是粘稠的墨绿毒液!
噗嗤!
那破体而出的骨刃毫无阻滞地刺入了空中猎杀者大张的口腔,一路向上贯透脆弱的头盖骨!冲击力带着怪物腾空的身体一同钉死在身后的金属油罐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酸雨敲打着铁皮,发出单调的沙沙声。油罐发出空洞的嗡鸣,被骨刃钉穿的猎杀者挂在上面,如同一个巨大而诡异的标本,粘稠的黑血混合着脑组织顺着灰白色的骨刃缓缓流淌下来。它的肢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幽绿的复眼迅速失去了光泽。
叶烬整个人僵在原地。右臂彻底变了模样,自肘部以下成了那根狰狞的骨刺,它正以令人不安的频率微微颤动,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冰冷的寒意从骨刃连接处蔓延开来,冻僵了伤口周围的血肉,孢子侵蚀的剧痛都被这深入骨髓的冷冽强行压了下去。
意识在惊涛骇浪中挣扎。
我……做了什么?
那个念头刚升起,就被骨头上传来的、对猎杀者血肉残渣近乎本能的吞噬欲望所冲击。他嗅到了温热脑浆的气息,胃部非但没有恶心感,反而一阵带着灼烧感的痉挛!像饥饿了三天的人看到了珍馐!大脑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是残存的理智在尖叫着恶心与恐惧,一半是菌丝和这新生的怪臂带来的原始饥渴:吃!补充!进化!
“阿烬……你的手……”林晚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近在咫尺又似乎隔着一个噩梦的距离。
叶烬想回答,想告诉她躲远点,别碰自己。喉咙滚动,发出的却只有毫无意义的、类似野兽受伤后的低沉嘶气声。他奋力地想扭过头看看林晚,脖子上的肌肉却僵硬得像被浇铸了一层冰壳。他看到更多晃动扭曲的黑影扑至窗外,嘶吼着企图冲破残破的窗框——刚才那只头领的鲜血和脑浆的气息彻底点燃了尸群的疯狂!
守护她的本能如同最后一道堤坝,硬生生挡住了骨刃对猎杀者残骸吞噬的冲动,也将喉咙里那声嗜血的嘶吼强行压了下去。他猛地转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用还能勉强控制的左臂将林晚粗鲁地推向加油站后门方向的安全角落。
“走…走…!”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压出两个沙哑变调的音节,像砂纸摩擦铁锈。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腔,那里似乎也有冰冷的菌丝在蔓延。
他的视野像接触不良的屏幕般明灭闪烁,左侧余光里,右臂那灰白骨刺仿佛在无声地低语:拥抱力量,或者死。
林晚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叶烬右臂异化的骨刃还在滴落着墨绿粘液,半边身体不自然地绷紧,皮肤透出一种病态的灰白,细密的纹路爬上颈侧,如同某种裂纹。窗外的群尸撞碎了剩下的半截窗框,腐臭的气息排山倒海般涌入。她狠狠抹掉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将冰冷颤抖的手塞进背包,摸索到那个冰凉的金属罐体——最后的低温压缩液氮。
叶烬没回头。他不需要看也能想象林晚的眼神。恐惧、绝望,还有……他此刻最不敢面对的依赖和信任。右臂骨刺的冰冷和他体内疯狂增殖的蚀骨之痛,构成了冰火两重天的地狱。他像一具正在被重新拼装的木偶,人类的骨架正在被黑棘孢子铸入未知的金属。语言能力在快速流失,他甚至不确定下一次还能不能挤出“铃”这个字。
那些窗框外晃动的、扭曲的、流着涎水的腐烂面孔,他看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腐行种的关节,猎杀者肌肉的细微痉挛,甚至能分辨出空气中漂浮的、独属于不同丧尸个体的臭味信息素……它们不是毫无理智的怪物堆,它们存在着微弱的等级联系和捕食策略。
这绝不是人类该有的感知。
冰冷的力量随着每一次心脏的搏动在他残破的身躯里奔涌、强化、固化,而某种温热的东西——名为“叶烬”的核心——正被一点一点推下悬崖。
尸群的嘶吼汇成吞噬生命的浪潮,他缓缓压下重心,异化的右臂骨刃斜指地面,粘稠的毒液在刃尖汇聚、滴落。
他最后捕捉到那个熟悉的、属于林晚的气息,像锚点,也像绞索。
或许…现在能保护你的……只剩下这具身体的本能了。 这个绝望的念头闪过,他的世界被血腥的冲锋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