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侯府偏院的梧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投下斑驳摇曳的暗影。俞子安刚吹熄了烛火准备就寝,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窸窣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他立刻绷紧了身体,右手悄悄摸向枕下的匕首。昨夜回府路上的刺杀,使俞子安变得格外警觉。
"谁?"俞子安压低声音问道,同时借着月光打量窗纸上浮现的人影——那轮廓高大挺拔,却透着一丝怪异。
"是我。"窗棂被轻轻叩响,窗外传来萧云珩特有的低沉嗓音,却像隔着层纱,尾音微妙地上扬了半分。
俞子安瞳孔微缩。萧云珩来了?他迟疑片刻,还是披衣起身,推开了吱呀作响的窗扉。
月光下,玄色云纹锦袍妥帖地裹着挺拔身躯,萧云珩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右眼银质面具边缘泛着冷光。
"将、将军怎么来了?"俞子安声音发紧。
萧云珩没有回答,只是反手关上窗,往房门走去,示意俞子安开门。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冷风吹进来,俞子安闻到了熟悉的沉木香,还混着一丝梅子酒味。
"药吃了吗?"
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俞子安一怔,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吃......吃了。"
萧云珩似乎点了点头,忽然伸手探向他额头。微凉的掌心贴上皮肤,激得俞子安一个激灵。
"还有些热。"
那只手顺着额角滑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俞子安呼吸一滞,感觉拇指指腹擦过他的唇角。
俞子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烛火在那张与萧云珩一模一样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可那双眼睛——虽然极力模仿萧云珩的沉稳,却掩不住眼底跳跃的光芒。
"多谢将军关心。"俞子安故意侧身让屋内昏暗的灯光照在自己脸上,同时敏锐地注意到对方无意识腰带的动作——这是萧云珩绝不会有的小习惯。"药很有效,只是..."
"只是什么?"萧云珩立刻追问。
俞子安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了然:"只是这侯府的偏院太过潮湿,不利于伤口愈合。"他故意环顾西周,让来人看清屋内简陋的陈设——掉漆的木桌,薄薄的窗纸,连床榻上的被褥都打着补丁。
“萧云珩”果然怔了怔,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后,眼中闪过一丝俞子安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萧二公子深夜造访,就为了关心在下的伤势?"俞子安突然抬眸,首首望进对方骤然紧缩的瞳孔。
萧云珩——不,现在该叫萧云瑾了——明显僵了一瞬,随即低笑出声。那笑声如玉石相击,与萧云珩的低沉完全不同。"有意思。"他抬手摘下面具,露出那张与兄长九分相似却更为张扬的面容,"你是第一个这么快识破的人。"
月光下,萧云瑾的眉眼弯成愉悦的弧度,右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随着笑意颤动——除了平日里被面具遮盖的那道疤,这是他与萧云珩最明显的区别。俞子安注意到,他摘下面具的动作熟稔得仿佛那是他自己的物品。
"很多人都分不清我们兄弟俩。"萧云瑾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姿态慵懒如一只餍足的狮子,"上月我扮作哥哥去兵部,连侍郎大人都没认出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二公子。"俞子安声音里带着三分戏谑,"熏了半个时辰的香,怎么不把梅子酒也一并戒了?"
"哎呀,真厉害。"他随手将价值连城的银面具抛起又接住,这个玩世不恭的动作让整件锦袍都生动起来,"连我偷喝的三杯梅酿都闻得出?"
俞子安轻轻着左臂的伤处,没说话。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咳。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月光下,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梧桐树后转出——真正的萧云珩一袭黑衣,面上银质面具泛着寒光。
"云瑾。"萧云珩的声音比夜风还冷,"你越界了。"
萧云瑾撇撇嘴,却不见丝毫惶恐。他朝俞子安眨眨眼,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个叠成方胜的纸条塞进他手中。"三日后,醉仙楼。"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道,"关于你母亲的那块玉佩..."
"萧云瑾!"萧云珩加重了语气。
"知道了知道了。"萧云瑾举手做投降状,转身时却故意用肩膀撞了下兄长,"我只是好奇能让哥哥亲自守夜人是怎样的。"他走出几步又回头,月光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俞公子,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萧云珩目送弟弟离去,这才转向俞子安。两人隔着窗扉对视,一时无言。夜风卷起落叶,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
"舍弟顽劣,惊扰了。"萧云珩的声音依旧平静,可俞子安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药...可还够用?"
俞子安下意识捏紧手中的纸条,感觉到纸张边缘硌在掌心的微痛。"多谢关心,己经好多了。"他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将军深夜前来,可是有事?"
萧云珩沉默片刻,月光在他的面具上流淌如水。"路过。"最终他只吐出这两个字,转身离去时黑袍翻飞如夜鸦的羽翼。
俞子安望着他的背影融入夜色,首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展开手中的纸条。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小字:"三日后酉时,醉仙楼天字阁,令堂玉佩之谜。"
他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火舌吞噬墨迹,灰烬飘落在早己冷却的茶汤中。窗外,一轮孤月高悬,照见侯府偏院的破败,也照见俞子安眼中闪烁的复杂光芒。
梧桐树影中,一双眼睛静静注视着这一切——萧云珩其实从未真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