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霜覆盖着枯草，空气冷冽如刀。李欣然挎着药箱，踏着薄冰走向村卫生所，准备去取些消毒纱布。刚拐过堆放麦秸垛的队部仓库墙角，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顺风飘来，钻进她的耳朵。
“…钱呢？说好的数目！温老板，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是张雅静的声音，尖利中透着贪婪和急切。
“张小姐，稍安勿躁。”温景然那刻意放缓、带着港腔的普通话响起，语调温和，却像冰冷的蛇信，“事情…不是还没办成吗？你只是告诉我，她手里有笔记和图纸，可东西呢？影子我都没见到。这钱…总要见到真东西才好结算吧？”
李欣然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她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土墙，慢慢探出一点视线。
麦秸垛的阴影里，张雅静裹着一件半新的红格子呢子外套，脸上涂着劣质的雪花膏，却掩不住那份刻薄和贪婪。她对面站着温景然，穿着笔挺的灰色呢子大衣，围着羊绒围巾，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脸上带着商人式的微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怎么没办成？”张雅静急了，声音拔高，“我冒着风险给你递消息！李欣然那小贱人藏得深！她爹那个破箱子里肯定有东西！还有那本医药笔记，她当命根子似的！我亲眼见过她晚上偷偷摸摸地翻！还有沉船图纸，她肯定从她娘遗物里找到了！这些还不够？”
“消息是消息，价值…有限。”温景然慢条斯理地从大衣内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厚厚一沓，在手里掂了掂，发出的沙沙声，“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笔记的内容，图纸的细节，或者…首接拿到手。张小姐，你在村里，总比我这个外人方便吧？”他将信封递过去一点，又倏地收回，笑容带着蛊惑和施压，“想想看，只要你拿到我想要的，这些…都是你的。足够你离开这个穷地方，去城里过好日子了。”
张雅静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信封，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呼吸都变得粗重。她咽了口唾沫，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被更强烈的欲望淹没。
“…行！温老板，你说话算话！”她一咬牙，伸手就要去抢信封，“你再给我点时间！我…我想办法！那小贱人最近防我跟防贼似的，还有陈宇轩那个狗腿子总围着她转…不过你放心，我有办法！她总有落单的时候！”
温景然手腕一翻，避开了她的手，只从信封里抽出薄薄一小叠，塞到张雅静手里：“这是定金。张小姐，我耐心有限。记住，我要的是干货。”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威胁，“如果…让我知道你耍花样，或者走漏风声…你知道后果。你那个在县里供销社当小科长的男人，他的前途…可就不好说了。”
张雅静捏着那叠钱，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脸上的贪婪被一丝恐惧取代。她用力点头：“知道！我知道！温老板放心！”
“很好。”温景然满意地笑了笑，拍了拍张雅静的肩膀，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等你的好消息。记住，盯紧她，特别是…她和陈宇轩、还有那个刚放出来的杨辰逸接触的时候。”说完，他整了整围巾，转身，迈着从容的步子，很快消失在通往村口的土路上。
张雅静站在原地，贪婪地数着手里的钞票，脸上露出狂喜又扭曲的笑容，对着温景然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呸！港巴子！装什么大尾巴狼！等老娘拿到钱…”她骂骂咧咧地将钱揣进怀里，左右张望了一下，也急匆匆地走了。
墙角后，李欣然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指甲己在掌心掐出深深的月牙印。冰冷刺骨的寒意，混杂着滔天的愤怒，几乎要将她吞噬。张雅静！这个从小嫉恨她、诬陷她、屡次欲置她于死地的堂姐，为了钱，竟然真的勾结上了温景然这条外来的毒蛇！成了出卖她、出卖母亲遗物的内鬼！
笔记！图纸！温景然的目标如此清晰！张雅静那贪婪的嘴脸和温景然冰冷的威胁犹在眼前。
李欣然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冲出去撕碎张雅静的冲动。愤怒只会打草惊蛇。她悄无声息地退回原路，绕了远道走向卫生所，每一步都踩在凝结的冰霜上，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如同她心底翻腾的杀意。
中午，给父亲喂过药，李欣然借口去黑市换点鸡蛋，挎着篮子出了门。她没有去惯常的杨树林，而是七拐八绕，来到靠近铁路扳道房后面一个废弃的砖窑。窑洞里阴暗潮湿，堆着些破砖烂瓦。
“谁？”角落里传来杨辰逸警惕的声音。
“我。”李欣然低应。
杨辰逸从阴影里钻出来，脸上带着干完活的兴奋：“李大夫，你要的东西齐活了！按你说的，找老船工弄的锈蚀铜皮，刻了‘永’字标记，做旧得跟海里泡了几十年似的！还有这盒子，”他献宝似的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木盒，打开，里面垫着发黄的旧绸布，放着几张用特殊药水处理过、显得极其古旧的“药方”残页，上面的字迹模仿母亲笔记的笔体，内容却是李欣然精心编造的、关于“南海秘藏”的模糊指引。“这‘古方’残页，绝对够唬人！我特意用陈茶和灶灰熏过，闻着都一股子‘古’味儿！”
李欣然仔细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辰逸，辛苦你了。”
“小事！”杨辰逸咧嘴一笑，随即压低声音，“不过，李大夫，你真打算用这玩意儿去钓姓温的？那海盗崽子精得很，能上钩？”
“光有这个，当然不够。”李欣然眼神冰冷，将木盒仔细包好，“饵要下得足，戏才演得真。我们需要一个‘内应’，把这份‘厚礼’，‘不经意’地送到温景然眼皮子底下。”
杨辰逸眼珠一转，立刻明白：“张雅静？”
“对。”李欣然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她不是急着要钱，急着向温景然表功吗？我们就给她一个‘大功’的机会。”
傍晚，天色阴沉。李欣然挎着篮子从黑市回来，里面装着几个鸡蛋和一小块猪油。她故意选了一条靠近张雅静家自留地的田埂小路。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张雅静挎着个筐子，假装在收拾地里冻蔫的菜梗，眼神却鬼鬼祟祟地瞟向这边。
李欣然装作没看见，脚步却“不经意”地被一块冻土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踉跄，挎着的篮子脱手飞出，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那个用旧蓝布包着的、西西方方的小木盒，也滚了出来，落在田埂边的枯草丛里，格外显眼。
“哎呀！”李欣然懊恼地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捡鸡蛋和猪油，似乎根本没留意那个滚到草丛里的木盒。
张雅静的眼睛，像闻到腥味的鬣狗，瞬间锁定了那个蓝布包！她心脏狂跳起来——那形状！那大小！像书本，又像…盒子？难道是…笔记？还是…图纸？
她强忍着扑过去的冲动，看着李欣然捡起其他东西，拍打着泥土，然后挎起篮子，急匆匆地走了，自始至终都没朝草丛里看一眼。
首到李欣然的背影消失在村口，张雅静才像兔子一样窜过去，一把抓起那个蓝布包！入手有点沉！她紧张地左右张望，哆嗦着手掀开布角——一个古朴的旧木盒！盒盖上似乎还有模糊的刻痕！
她激动得浑身发抖，也顾不上看仔细，像做贼一样将木盒塞进自己的菜筐最底层，用烂菜叶子盖好，挎起筐子，心脏狂跳着，几乎是跑着冲向村口——温老板等着呢！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
废弃砖窑的阴影里，李欣然和杨辰逸冷冷地看着张雅静那仓皇又兴奋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
“鱼饵放出去了。”李欣然的声音平静无波。
“就等蛇出洞了。”杨辰逸搓了搓手，眼中闪着狼一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