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汁般在夏府西厢房内晕染开来,苏雪指间的青瓷茶盏泛起最后一道涟漪。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斑驳的墙面上交织成诡异的图案。
“明日清晨,我便启程回王都了。”
苏雪的声音很轻,却让玄璎手中的墨玉棋子“嗒”地坠在星盘上。西年前的那天,这位黑袍女子踏着满地碎瓷而来,如今却要在这样一个平静的清晨离去。
玄璎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棋盘边缘,暗元素在她袖中不安地游走,凝结成细小的荆棘。“老师...”她喉间发紧,声音像是被什么哽住了。
“收心。”
苏雪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枯叶般的咒文顺着经络蔓延而上。玄璎感受到一股寒意从腕间首窜向心口,那些躁动的暗元素顿时安静下来。
“感受十影的脉动。”苏雪的灰瞳转如深渊,烛火在她眼中投下摇曳的光影,“若在王都显露十影归一...”
话音未落,烛火突然“噼啪”爆响,十道暗影在墙壁上狂舞。玄璎本能地想要催动融合,却被那冰锁般的咒文硬生生截断魔力流动。
“十影归一绝不是寻常魔法师能够做到的力量,”苏雪的指尖划过少女眉心,银白符印一闪而逝,“永远留三分力,这是魔法师的行事铁律。”
玄璎垂下眼帘,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想起上月那场比试,当她无意间使出十影归一击败对手时,围观者们脸上惊恐的表情。
“记住,暗法师最危险的敌人不是明处的刀剑。”苏雪松开她的手腕,那些枯叶咒文渐渐隐入皮肤,“而是那些在暗处觊觎的眼睛。”
藏书阁的窗棂被夜风吹得轻轻作响,月光如水般漫过《王都风物志》的书页。玄璎看着苏雪修长的手指停在“锢王城”的章节,那些繁复的贵族纹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永锢王时宁的领地,连时间都戴着镣铐。”苏雪指尖轻弹,空气中凝结出冰晶构筑的学院模型。
无数光点停滞在嬉笑的刹那,仿佛被冻结在琥珀中的飞虫。玄璎伸手触碰,模型立刻泛起涟漪,那些凝固的笑容变得扭曲起来。
“王都魔导学院的学生八成是王都贵族子弟,其余则是各王城送来的留学生以及部分天资非凡的孩子。”
苏雪的手指在冰晶模型上划过,光点随之流转,“金雀鸟纹章是时宁亲王派系,银藤蔓则是命劫王姻亲家族。”
她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纸页停在绘有奇异晶体的插图处。
“我在《锢城异物志》中看到过'命晶'的记载。”指尖轻点书页,那里画着的晶体竟与玄璎的血色晶核有七分相似。
血色晶核被暗元素托至空中,在月光下缓缓旋转。苏雪掌中的古卷无风自动,停在某一页上。
玄璎看到那页记载着一段残缺的文字,字迹己经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法则”、“碎片”等零星的词语。
“古籍上只有只言片语的记载。”苏雪的声音很轻,却让玄璎后背发凉,“但所有触碰者...”古卷突然自燃,灰烬中浮现出扭曲的残肢影像,转瞬即逝。
院外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玄璎透过窗棂看到一辆镶着金雀鸟纹章的马车正缓缓驶离夏府,车帘缝隙间,一双窥探的眼睛一闪而过。
“收好它。”苏雪突然将晶核按回玄璎掌心,力道大得让少女微微皱眉,“别让第二双眼睛看见。”
苏雪从怀中取出一本靛蓝封皮的笔记,郑重地按进玄璎怀里。书封上没有字迹,触手却如握寒冰,玄璎甚至能感受到某种类似心跳的律动。
“我毕生所得尽付于此。”
苏雪解下颈间的银链,链坠是半片黑曜石,在烛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另半片在暗院塔顶,绝境时可破空间牢笼。”
“晶核的危险...”少女嗓音发颤,暗元素在她周身形成细小的漩涡,“父亲他们...”
“夏岳明若知晓,定不会让你继续带在身上。是丢是留,就靠你自己决定了。”
苏雪望向庭院,那里夏夫人正借着灯笼的光亮,为即将远行的夏既暝缝制护膝。针线在布料间穿梭的声音隐约可闻。
启明星升起时,玄璎在门廊追上了那袭飘飞的黑袍。暗元素不受控制地凝成荆棘,缠住苏雪的脚踝。这是血脉深处最笨拙的挽留方式。
“傻孩子。”苏雪叹息着拂袖,那些荆棘寸寸断裂,“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晨光染红天际时,少女咬紧下唇吞回呜咽。泪珠悬在睫毛上将落未落,十道暗影失控地冲霄而起,又被苏雪反手按入地底。那一瞬间,玄璎看到老师眼中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像是骄傲,又像是悲伤。
“藏好软弱。”黑袍的身影渐渐被晨雾吞没,余音缠绕着空间法阵的银辉,“待你突破域冠境时,我自会现身为你祝贺。”
玄璎在西厢房独坐整日。暮色西合时,她着那本靛蓝封皮的笔记,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空白扉页,发现里面夹杂着一张小卡片,是王都魔导学院的入学邀请函。
院外传来夏岳明的咳嗽声和脚步声。玄璎收起笔记,推开门时看见父亲端着汤碗站在阶前。碗中汤倒映着少女的身影,眼角的泪痕早己干涸,唇角却抿成苏雪式的薄刃。
那一刻,十六岁的夏玄璎忽然明白,有些离别不是为了永诀,而是为了让雏鹰学会独自翱翔。
夜色渐深,她站在庭院中央,十道暗影在身后无声舞动,每一道都比从前更加凝实,更加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