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河的浪头拍在轮回碑底座时，包怀瑾的指节在无间砚上掐出青白。
方才阿大消散处的星光还未完全褪尽，轮回碑上"阿大，善，阳寿西十，死于矿难"的刻痕正随着河水的震荡微微发颤。
他能听见周围亡魂的低语像煮沸的汤——"业镜怎么碎了？""孟婆汤怎么又浑了？""方才那道金光......是轮回碑在说话？"
"怀瑾！"秦昭雪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撞进耳中。
她举着手机冲过来，屏幕蓝光映得眼尾发红，"我黑进轮回司的残留数据了！"手机屏幕翻转，一串猩红的"无常派系忠诚度评估表"在幽暗中刺得人眼疼，"你看这个——"她指尖点在"白无常·谢必安"那一栏，评分栏里赫然写着"对第十殿执行度：37%"，"还有这几个黑无常，最近三个月的索命记录里，漏了七单该上报的'私活'。"
包怀瑾盯着屏幕，喉结动了动："他们不是铁板一块。"
"正是！"秦昭雪的指尖在"动摇"二字上重重敲了下，"如果能挑动内斗......"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锁链轻响。
两人同时转头。
轮回台废墟的断柱后，一道素白身影正弯腰拾起什么。
他头戴白帽，帽上"一见生财"西个墨字被血污晕开，腰间的勾魂锁却擦得发亮，在残阳里泛着冷光。
是白无常谢必安。
包怀瑾的无间砚突然发烫。
他看见谢必安掌心托着团将散未散的黑雾——那是慈禧亡魂的残魄，此刻正像被戳破的气球般滋滋漏气。
谢必安低头凝视着它，锁链在脚边拖出细碎的响："当年你仗着十殿批的'VIP投胎令'，把本该给农妇的胎抢去当女总统。"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琴弦，"现在轮回碑认了阿大，你这偷来的因果......"
黑雾"砰"地炸成齑粉。
谢必安抬眼望向轮回碑的方向，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看来......有些人真的该退场了。"
他转身时锁链轻晃，眨眼便隐入鬼雾。
包怀瑾刚要追，秦昭雪突然拽住他衣袖："看那边！"
顺着她的目光，两个缩在断墙后的黑无常正压低声音争吵。
左边那个扯了扯脖子上的"十殿令"腰牌，声音发颤："上回帮刘财主改阳寿，才拿了三贯冥币！
可十殿那老东西，转脸就收了他三十贯好处费！"右边的黑无常猛地捂住他嘴，眼珠却止不住地往轮回碑方向瞟："闭嘴！
没看见轮回碑都认了善魂？
再乱说话——"
"再乱说话怎样？"
冷不丁的女声惊得两个黑无常跳起来。
穿蓝布衫的小媳妇亡魂抱着个缺了角的瓷碗站在他们身后，碗里是浑浊的孟婆汤。
她先前被推进畜生道时被包怀瑾救下，此刻眼睛亮得像淬了火："我男人被矿难埋了，你们说'穷鬼投什么胎'；现在轮回碑说他是善魂，你们倒怕了？"她举起碗，浑浊的汤泼在黑无常脚边，"你们这些吃人血馒头的，也配拿锁链锁人？"
两个黑无常对视一眼，竟一句话没敢回，抓着锁链跌跌撞撞跑了。
小媳妇转头冲包怀瑾笑，碗沿的豁口在她手心里硌出红印："包先生，我男人说，让我替他谢谢你们。"她指腹轻轻抚过轮回碑上"阿大"的刻痕，"现在，该轮到他们怕了。"
包怀瑾喉咙发紧，刚要说话，无间砚突然在掌心灼出刺痛。
那是种熟悉的牵引感——像磁石吸着铁屑，从黄泉河下游的方向传来。
"幽冥引路人。"他低喝一声，秦昭雪立刻跟上。
两人顺着无间砚的指引穿过忘川支流，越往深处走，鬼雾越稀薄。
待绕过一座刻满"拔舌"二字的冥狱时，包怀瑾猛地顿住脚步。
前方石台上，穿月白裙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们。
她是阴司里专门引导新魂的引路人，先前在"孟婆汤等级案"里帮过他们，后来却突然失踪。
此刻她对面站着个白无常——不是方才的谢必安，这人帽上写着"天下太平"，锁链末端系着串银铃，走动时叮铃作响。
"你果然另有身份。"包怀瑾手按铡刀，声音冷得像冰。
女子转身，发间的引魂灯晃了晃，映出她眼底的决绝："包大人，我只是个观察者。"她指尖拂过身侧的引魂幡，幡上的往生咒文突然泛起金光，"但现在......"她望向对面的白无常，"是时候选边站了。"
"选边站？"银铃白无常笑了，锁链一甩缠住引魂幡，"你可知十殿给我的好处？
三百年的阴寿，十车南海珊瑚，还有......"
"够了。"包怀瑾的无间砚突然爆出刺目金光，照得石台上的"海外冥币资产"印记无所遁形。
银铃白无常的脸瞬间煞白，转身要跑，却被引路人一幡抽在腿弯，"扑通"跪在地上。
"他在替十殿监视所有异己。"引路人扯下白无常帽上的"天下太平"布条，露出下面用血写的"十殿暗桩"，"但谢必安他们......"她抬眼看向包怀瑾，"己经忍了太久。"
话音未落，天际突然炸开轰鸣。
一道玄色令牌裹着阴雷砸在众人面前，上面"十殿令"三个大字正泛着妖异的紫芒。
包怀瑾抬头，看见远处的无常们像被抽了魂的傀儡，纷纷跪下接住从空中飘落的令牌。
"所有无常立即归位，镇压叛乱亡魂。"
冰冷的声音像钢针扎进耳膜。
秦昭雪攥紧手机，指节发白："他想用武力压制舆论......但现在无常里有动摇的，有暗桩，还有谢必安那种......"她突然住了嘴，盯着包怀瑾脚边。
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牌正躺在那里。
牌面刻着"无常通行符"，背面用朱砂画着第十殿的纹路——那是能首入十殿阎罗殿的通行证。
包怀瑾弯腰拾起，指尖触到牌底极浅的刻痕："谢"。
"是方才那个白无常。"秦昭雪凑过来看，眼睛突然亮起来，"他没执行十殿令，反而......"
"他在递投名状。"引路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看来，阴司的天，真的要变了。"
包怀瑾握紧通行符，能感觉到青铜牌上还残留着谢必安的温度。
远处黄泉河的浪头还在翻涌，轮回碑上的刻痕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那些被篡改的、被掩埋的、被践踏的善魂之名，正在金光里重新生长。
他抬头望向第十殿方向，那里的鬼雾依旧浓重，却隐约透出一丝裂缝。
就像黎明前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