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坐在黑暗的公寓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电视屏幕己经熄灭,上一秒还充斥着整个房间的、属于高飞的欢呼与荣光,都己消失不见。
世界,重新回归于一片令人窒息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死寂。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缓慢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提醒他——你还活着,像个废物一样地活着。
“滴答……滴答……”
一滴、两滴冰冷的雨点,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起初,只是几滴零星的雨点。
随即,风势渐起,呼啸着,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带着一股潮湿的、冰冷的凉意,如同鬼魅的呜咽。
雨点,也变得密集起来,从“滴答”,变成了“噼里啪啦”的狂乱鼓点,狠狠地砸在窗户上,仿佛要将这层薄薄的、隔绝着两个世界的玻璃彻底击碎。
“轰隆——!!!”
一道惨白的、树杈般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划破夜幕,瞬间将林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照得雪亮!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如同天神的战鼓,在他耳边轰然炸响!
这声雷,像一把钥匙,蛮横地、不容置疑地,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十年来的所有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了他的脑海!
“……要是当年你没伤,现在哪还有高飞什么事……”
陈浩师兄那张写满了沧桑和惋惜的脸,在闪电的光芒中一闪而过。
“老师,我们常州足球,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校队队长小杰那双充满了迷茫和最后希望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懦夫!”
“逃兵!”
“被淘汰的废物!”
网络上那些充满了恶意的、诛心的评论,像一把把尖刀,在他脑海中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刚才电视上,高飞那张英俊、完美、却又无比虚伪的笑脸上。
“……一颗永不放弃、渴望胜利的、无比强大的心脏,比那点可怜的天赋,要重要一万倍。”
“啊啊啊啊啊!!!”
林风再也无法忍受这种静坐的折磨,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即将发狂的野兽,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嘶吼!
他需要发泄!他需要做点什么!哪怕是……自我毁灭!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精准地锁定了墙角那个蒙尘的足球。
他踉跄地冲过去,一把将它抓起。
冰冷的、粗糙的、充满了灰尘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死死地抱着这颗球,仿佛抱住了自己那早己支离破碎的、唯一的梦想。
证明……我必须证明……
我不是废物……我不是逃兵……我不是只有天赋……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
他要做出那个动作。
那个曾经让他名震全省,被誉为“百年一遇”的招牌神技。
那个只属于他林风的,将速度、技巧和想象力结合到极致的——
“龙洄浅滩”。
一个利用重心晃动和脚后跟磕球,瞬间完球分过,再反向拉球回旋的、极其华丽且致命的招牌动作。
当年,他就是用这一招,在省青年队的决赛上,晃倒了整条后防线,一战封神。
他抱着球,冲到了客厅中央。
这片只有不到十平米的、狭小的空间,就是他此刻……最后的舞台。
他将球放在地上。
他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中,回忆起当年那种人球合一、意随心动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
眼中,迸发出一丝决绝的、自我毁灭般的光芒!
他嘶吼着,启动了!
他要做出那个动作!他要在今晚,在这个暴雨夜,在这个属于失败者的牢笼里,为自己,再当一次天才!
他带球,左脚向前迈出,身体微微倾斜,做出了一个极其逼真的、要向左突破的假动作!
就是这个节奏!
他的大脑,发出了第二个指令:右脚脚后跟,向右后方磕球!
然而——
他的大脑发出了指令,但那具被酒精和廉价泡面侵蚀了十年、早己被现实磨平了所有棱角的身体,却做出了最诚实的**“背叛”**!
他的右脚,没能跟上大脑的节奏!
他的支撑腿,因为久不发力而显得无比僵硬!
“砰!”
他甚至没能碰到球!
他的左脚,狠狠地绊在了自己的右脚脚踝上!
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所有平衡,以一个极其狼狈、极其滑稽的姿态,重重地、脸朝下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
足球,因为他身体的碰撞,无力地、慢悠悠地,滚到了一旁,撞在墙上,发出一声轻响,然后又缓缓滚回他身边,停在他的脸颊旁,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
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那“哗啦啦”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的雨声。
林风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后背和胸口,传来阵阵火辣辣的疼痛。
但这肉体上的痛,远不及他心中那万分之一的、彻底的、毁灭性的绝望。
他最后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对过去的自己的幻想,就在刚才那一次狼狈的摔倒中,被摔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他的肩膀,开始微微地、不受控制地耸动。
起初,是压抑的、如同受伤的小兽一般的、无声的呜咽。
他为自己失去的青春而哭泣。
他为自己被窃取的荣耀而哭泣。
他为自己这十年来行尸走肉般的人生而哭泣。
但渐渐地,哭声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阵熟悉的、比哭更令人心碎的、空洞的低笑声。
“呵呵……天才……”
“国脚……世界冠军……”
“呵呵呵……”
他笑着,笑着,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自嘲和悲凉。
最终,笑声,也消失了。
他睁着眼睛,脸颊贴着冰冷的地板,看着天花板上那片因窗外闪电而忽明忽暗的霉斑,眼神里,所有的光芒,都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燃烧殆尽的灰。
他缓缓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对自己这可悲的人生,做出了最后的宣判。
“就这样吧……”
“够了……真的,己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