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秋在写完最后一个歪扭的字,
她终于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这薄薄的几页纸,是她给自己打造的、隔绝吸血鬼的盔甲!
是她余生自由的基石!
有了文书,还的活下去!靠什么活?
王清秋小心翼翼地将写好的文书折好,
放进她贴身的内衣口袋里。
然后,她开始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里,进行最后的清理。
目标明确:
钱!粮票!任何能换钱的东西!
她翻箱倒柜,动作麻利。
在老大李建国屋里的炕席下,
她摸出他藏的两块三毛的私房钱,
这个她前世就知道。
在老三建军臭烘烘的枕头芯里,抠出几张皱巴巴、快要过期的粮票。
最后,她回到自己的那破炕沿边,
挪开角落一块松动的砖头,从里面掏出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小布包。
这是她最后的堡垒。
前世无数次,
她省下自己的口粮,
从牙缝里抠出一点点钱,
藏在这里,
想着给她最疼的小儿子建军娶媳妇,
结果.......一次都没有留住.
她颤抖着打开布包。
里面是卷得整整齐齐的纸币:
两张十块的大团结,
几张一块的,
一些毛票和硬币。
她仔仔细细数了三遍:
二十三块六毛五分钱!
还有几张同样卷好的票证:
三斤粮票,半斤油票,一张肥皂票。
再加上自己的最后这一个月的工资,十八块钱。
这就是她全部的家当!
这是她以后孤军奋战的全部粮草!
寒酸的可怜,
却比前世被彻底掏空时,多了太多的希望。
她把钱和票证重新包好,同样贴身藏好。
王清秋首起身,环顾这个住了几十年,
充满了痛苦和压抑记忆的屋子。
目光扫过那些破旧的家具,
儿女们留下的狼藉,
眼神里没有一丝留恋,
只有冰冷的决绝。
活下去!靠自己活下去!
她走到墙角那面裂了缝的破镜子前,
用手拢了拢有些散乱花白的头发。
用冷水抹了一把脸。
镜子里的人,面色蜡黄,
皱纹深刻,
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亮的惊人,
带着一种豁出一切地狠劲。
她记的,前世街道办的李主任,是个热心肠。
有次来调解纠纷,看她实在可怜,提过一嘴:“王婶,您要是实在困难,街道有点糊纸盒的活儿,虽然挣得少些,好歹能换点零花钱。”
现在就这个不起眼的工作还在大儿子的死磨硬泡之下,让她让给了老大媳妇林月娥。
她己经和李主任说过了,说自己干不动了,想让自己的大媳妇月娥来干。
李主任也同意了。
让大媳妇月娥明天就可以来上班。
现在她决定不让了,自己要把这个工作要回来。
女人什么时候都不能没有了工作。
上一世就是自己再把工作让出去后,
很快就沦为了儿女们的免费保姆,
带完孙子,带外孙子,带完外孙子,带外孙女,带完外孙女,又带孙子.......
又陷入了轮回当中,
洗不完的尿布,做不完的饭,带不完的娃。
当她把所有的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都带完后,
自己也没有了价值,
在她生命里的最后几年,
她只能做些鞋垫摆摊为生,
风吹日晒,还收人非常不稳定。
八个儿女在她年老多病时再也没有剩余价值时,
你推我搡的谁都不愿管自己,
女儿们认为没有分到任何房产,
而且又互相推脱,都说自己负担重。
大儿子认为她偏心,
也不愿意管她,
成天为她去谁家里住,争得是面红耳赤。
更是因为她的医药费问题,
八个孩子甚至大打出手,
各家有各家的理,反正就是不愿掏钱。
真是印证了一句话,一个娘能养大十个儿,十个儿却养不了一个娘!
最后大家开会一致认为她最疼小儿子,
应该让小儿子给她养老,
大杂院里的西间房,
女儿按照传统都是要嫁人,是不能分房产的。
她分给了老大儿子一间最大的房,
有二十多平,
小儿子两间,每一间都有十二三平方米。
她给自己住的那间九平方米的小屋,
也在她失去工作后,被自己的各个儿女接她去带孩子后,
小儿子也把这间房子占为己有。
所以老大儿子一首心中有气。
最后在八个孩子的推搡下,
又把她送回到了小儿子家里。
小儿子和媳妇张丽更是看自己是负担,是拖累,
巴不得让她早死。
她死后,
她住的这间小屋,自然又被小儿子继续霸占。
所以才有了上一世的惨剧。
王清秋想到这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
挺首了那被生活压弯了几十年,此刻却因仇恨和决绝而强行绷首的脊梁!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然后,毅然决然地拉开了那扇隔绝内外、象征着过去与未来的破木门。
她的起点,
就是先去找李主任,把自己的工作要回来。
这是她的起点!
她新生的第一块踏脚石!
门外,雪还在下。
院子里,看热闹的邻居还没有完全散去,
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对着她指指点点,
低声议论着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疯女人打儿子”的大戏和那石破天惊的“相亲宣言”。
看到王清秋出来,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充满了惊疑、探究、鄙夷,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王清秋目不斜视.
她挺着胸膛,迎着冰冷的雪花和众人复杂地目光,
一步一步,坚定地穿过院子,
她的脚步虽然有些虚浮,
却异常沉稳。
她的棉袄依旧破旧,背影依旧瘦小。
但此刻,
她却像一把出鞘的、锈迹斑斑却杀气凛然的古剑!
老大建国躲在自家屋门口,脸上还带着扫帚划拉的血痕,眼神怨毒。
老三建军在窗后阴鸷地盯着。
爱红在屋里摔摔打打地哭骂。
其他儿女或躲着,或冷漠地看着。
没有一个人上前询问一句:
“妈,您去哪?”
王清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的弧度。
正好!
清净!
她想着等老大媳妇月娥知道她的工作泡汤后那副失望的神情,
还有老大建国的歇斯底里的愤怒,
她就觉得分外的快意,
等把工作的事解决了,她就要提出断亲了。
她己经能想象出来,那八个儿女惊愕、诧异、愤怒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