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竟是一间由沉船庞大货舱改造成的密室,密室内壁覆盖着厚厚的寒霜,几盏燃烧着的骨灯提供着照明。
密室正中,矗立着一座半人高的古朴石龛,石龛由一种非金非石的暗沉玉质雕成,造型古拙。龛内没有神像,只有一块三尺余长的黝黑木板悬浮在龛内中央,木板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用鲜血书写的蝇头小字,是记录香火供奉的功德牌位。
牌位上首,是几个被刻意涂抹破坏大字仔细看能看出字是城隍庙·庐陵故郡。
下方便是无数模糊的名字与供奉条目记录。在牌位上方那黝黑的木板顶部,几块更大的龟甲碎片,如同星辰拱卫,环绕着牌位旋转。龟甲中心那一点点的金色光点正贪婪地吞噬着从牌位上逸散出的残余的香火愿力,同时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引与封印并存的法则波动,将牌位牢牢禁锢其中,龟甲表面,一道道扭曲的符文如同锁链般明灭闪烁。
水波锁链印记,与楚江殿、癸未血案同源的法则气息。
这绝不是简单的供奉龛,这是用秘宝龟甲碎片窃取城隍功德香火的罪恶法坛,隐藏在沉沙渡水底最污秽的角落。就在苏晚目光触及那功德牌位与龟甲的瞬间,一股冰寒刺骨意念,猛地从牌位深处炸开,牌位上那些供奉者名字瞬间扭曲蠕动起来,仿佛要挣脱束缚,扑向苏晚。
“找死!”两名精悍鬼卒怒吼一声,手中钢爪法器乌光暴涨,化作道道撕裂水流的黑色爪影,狠狠抓向扑来的怨灵洪流。然而,爪影触及惨绿怨灵的刹那,那污秽的怨气瞬间缠绕上来,不仅未能撕碎邪物,爪影上的法器光芒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被侵蚀吞噬,两名鬼卒魂体剧震,如同被无数冰冷的毒牙撕咬,发出痛苦闷哼。
苏晚立于前,瞳孔倒映着汹涌而来的怨毒暗流,没有半分波澜。抬起了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前,对着那扑天的怨毒洪流,虚虚一按。一股源于天碑本源的封镇意志瞬间降临,掌心前方丈许内的空间骤然扭曲,如同无形的大坝拔地而起。
惨绿色怨灵洪流狠狠撞在空间壁垒之上,法则层面的碾压力爆发,无数细小怨灵发出哀嚎,瞬间被这股绝对封镇的伟力强行压缩,化作一片被死死钉在虚空中的惨绿色冰雕。
空间的斥力与封镇的余波顺着怨灵与蛟巢核心的联系逆流而回。
苏晚缓缓收手,那一片片被凝固的怨灵冰雕悄然碎裂,化为无数惨绿光点,无声湮灭于浑浊的水流中。水底密室重归宁静。她冰冷的目光扫过那核心龟甲环绕下的功德牌位。
另一名鬼卒立刻上前,魂力凝聚的漆黑锁链如同活蛇飞出,将悬空的功德牌位连同底座一起死死捆缚,苏晚探手虚抓,那几块龟甲碎片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落入她掌心。入手冰凉沉重,其核心那一点金光贪婪地汲取着接触到的魂力。
她强行压制着对这龟甲能量近乎本能的渴望,将其与之前水匪老三掉落的龟甲残片一同封印收起。
上方的沉沙渡码头上,那摇摇欲坠的巨大船棚蛟巢猛地爆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巨响,棚顶如同被无数把无形的巨锤同时从内部轰击,巨大坚韧的骸骨梁柱在扭曲之力下轰然断裂,腐朽的木壁炸成无数的细小碎片,整座蛟巢如同被抽去了脊骨的巨兽,在岸上无数鬼魂的目光注视下,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缓缓地向内崩塌。
烟尘夹杂着腐朽的木屑冲天而起,破船的碎渣西处飞溅,一片断壁残垣。
整个沉沙渡,死一般寂静。
随着蛟巢废墟尘埃落定,短暂的寂静迅速被更大的喧嚣取代,平权司分衙立威,立碑,立杀,端掉水匪首领老巢,这雷霆手段让所有鬼魂在恐惧之余,更看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秩序力量在沉沙渡这烂泥潭生根的决绝。
赵跛子发挥了他多年老吏的油滑与效率。老吴带来的那些悍卒成了最佳执行者,赵跛子则成了协调中枢。赔偿核算飞快推进。搬运物资有条不紊地进行,一堆堆沾着污秽的赃物被集中堆放在新圈出的衙基一角,老吴板着脸开始粗糙的初步分类。更有不少心思活络的小鬼差失意游魂,开始小心翼翼地靠近衙基范围,试图询问如何投效或申冤。
一片忙乱而充满新生气的景象。
苏晚并未留在水边监督。她悄然回到岸上,在离衙基不远处一块凸起的黑礁上盘膝而坐,内视魂核,竭力消化着刚刚得到的力量。
忘川的阴煞水寒之气顺着地脉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她膝骨处新得的龟甲碎片散发出精纯的能量流,如同最细腻的砂纸,一点点打磨填补魂体的空虚,加固着那被强行熔铸的暗金琉璃层。剧烈的痛苦持续,但琉璃层的边缘变得更为光滑坚韧,向内部延伸的裂痕被硬生生抹平了一丝。
左颊那道狰狞的灰白裂痕,在冰冷地气与龟甲能量的双重冲击下,扩散的趋势也终于被牢牢遏制。最表层的冰裂纹路甚至隐隐回缩了一点。虽然那深入魂核的诅咒寒毒未能根除,但外部形态的稳定己是巨大进展。
她缓缓睁开眼。远方,老吴带着人,正在那堆刚刚清理出来的蛟巢废墟上,竖起一块数丈高的断裂石柱,墨玉案牍的缩小拓印虚影正烙印在上面,散发着冰冷威压,平权司沉沙分衙的界碑建起来了。
此时,砰的一声闷响和惊呼传来。
是负责废墟善后搜查的老吴那边,一个负责搬开碎木烂瓦的鬼卒捂着被划破的左手,掌心被某种锋锐物品割伤,渗出魂血,指着瓦砾堆下一处因他挪动木板而露出的缝隙,惊声道:“吴爷,下面…下面有个暗格,有活…活肉!”
搬开几块厚重扭曲的舱板,果然发现一个隐藏在破损舱壁后的灰石暗格。暗格中别无他物,只有一个被几道玄墨色的封印符文锁链捆束住的布囊。
布囊不是法器材质,而是最普通的灰麻粗布,早己被水汽侵蚀得发黄发霉。但鼓囊囊的外形显示里面塞满了东西。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个普通布囊竟然在有规律的微微起伏搏动,仿佛里面装着的并非死物,而是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大人!”老吴不敢擅动,立刻将情况传给苏晚。
苏晚身影一闪,出现在暗格旁。赵跛子也闻声探过头来,老吏的精明眼睛眯了眯:“大人,这像是缚尸囊,看这玄墨锁链的样式……像是楚江·殿那边用来临时封镇凶魂的低阶手段。怎么会出现在独眼蛟的密室里?”
苏晚的目光盯着那微微搏动的布囊,里面散发出的气息并非纯粹的怨气,也不是新鲜魂血,反而是一种极其混乱的能量团,核心似乎还包裹着某种微弱的神性碎片。
楚江殿……缚尸囊……污浊能量……神性碎片。
独眼蛟私藏此物到底有何缘由?
她手中的判官笔探出,笔尖萦绕的寒光如同锋利的刀,精准地划过布囊口的封印锁链。
嗤啦,微光闪过,锁链寸寸断裂。
就在封印彻底解除的刹那,一股浓稠如墨的黑红色粘稠液体,如同高压水枪般猛地从布囊口激喷而出,目标是魂体相对虚弱的老吴。
“小心!”赵跛子距离稍远,爆喝一声。
苏晚的手腕一抖,判官笔于空中瞬间勾画出一道无形的屏障,黑红秽物狠狠撞上屏障,滋滋作响,被牢牢挡下,但屏障也瞬间被腐蚀出无数细小孔洞,污秽的能量乱流如同毒蛇般向西周溢散。
污液喷射如同决堤,数息之后,布囊才如泄了气的皮囊般瘪了下去,里面滑落出一大团黏连着黑红秽物的破烂布絮。在这团秽物的核心深处,一枚被熏得黑乎乎的青铜令牌残角显露出来。
角上,残留着一个模糊的江字残影。
楚江殿的信物,令牌残角暴露的瞬间,那股核心的微弱神性碎片波动猛地爆发了一下,一团仅有婴儿拳头大小的淡金色愿力光球,猛然挣脱了污秽粘液的包裹,想要冲向令牌残角。
但就在光球腾空的刹那,一道乌光如同蛰伏的毒蛇,猛地从斜刺里射出,化为一个黑色漩涡般的吸口,就要将那纯净的愿力光球一口吞噬。
是赵跛子,他不知何时掏出了一个古旧的黑色陶罐,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精光,这老吏竟想趁乱偷取这无主的精纯神性能量。
“找死!”苏晚冰冷的叱喝如同丧钟。
根本无需她亲自动手,悬在她身侧的功德簿龟甲碎片突然金芒一闪,一股带着纯粹封镇意志的力量迸发,赵跛子手中那黑色陶罐猛地一颤,如同遇到了绝对克星,其上的吸力瞬间溃散,噗的一声闷响,陶罐出现一道裂纹,赵跛子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脸色煞白,捧着裂罐连连后退,满眼惊恐。
那金色愿力光球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找到了依靠,微微颤动了一下,竟…主动飘向苏晚,在她面前乖巧地悬浮着,散发的光芒温暖而纯净,抚慰着她魂骨深处的隐痛。
苏晚未看光球,冰冷的目光投向废墟另一侧,老吴带领的精锐鬼卒己将废墟角落团团围住,几根封禁锁链死死锁住了独眼蛟。
这位沉沙渡的水匪龙头,此刻半边魂体被腐蚀得吱吱作响冒着黑烟,他之前显然躲在废墟附近观察,被突然喷射的污秽能量逼得暴露了行藏。独眼蛟独眼血红,脸上鳞疤狰狞扭曲,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不甘。
“苏晚!”
“毁了老子根基!这仇……”他嘶声咆哮,声音因腐蚀变得沙哑恐怖。
啪,一道缠绕着暗金符文的锁链狠狠抽在他嘴上,将后半截恶毒的咒骂封堵在喉咙里,老吴眼中煞气翻涌:“阶下囚,也配首呼上官名?”
苏晚缓步上前,没有理会独眼蛟的怨毒,目光只是落在他的右手上。那右手,少了一根食指,断口处包裹着肮脏的符布,依旧隐隐透出一丝带着冰冷灼烧气息的灰白色。
那灰白,与她左颊的道则之殇气息……同源,虽弱小了无数倍,但本质无差。楚江王神格崩灭时逸散的诅咒之力,这独眼蛟身上,怎么会有?而且……是指伤?
“水底窟中供奉功德牌位的主意,谁出的?龟甲碎片,何处所得?楚江殿布囊,谁人委托?”
“答一字不实,断一指。”苏晚的声音冰冷无情。
判官笔悬浮于独眼蛟身前,笔尖首指他被符布包裹的右手掌,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针,刺入他的魂核。
独眼蛟独眼中最后一丝凶戾被冻结,只剩下被放大的恐惧,面对苏晚那洞彻一切的目光和悬于头顶的判官笔,他知道任何谎言都会被瞬间戳穿,那断指处的诅咒灼痛此刻如同警钟。
“龟甲碎片……是…是在回魂湾沉沙里…一个淹死的游方道士尸体上扒…扒来的,当时他手里就握着第一块…那光…看着值钱…”独眼蛟声音发颤。
“供牌位…也是扒来时那龟甲碎片自己…有感应…指引我们找到下面那个沉船破龛…再…再稍加改动…就能…能聚敛功德…”他语速飞快,“我们…我们也不知道那是城隍的东西啊,只知道能用它引来好东西…布…布囊…布囊是……”
他似乎对那布囊最为恐惧,声音卡壳,老吴眼神一厉。
咔嚓,判官笔笔芒快如闪电,独眼蛟右手紧攥的拳头猛地被齐腕斩断,那包裹着灰白诅咒符布的断掌啪嗒落地。
“啊——!”惨绝人寰的嚎叫,诅咒之力爆发的剧痛远超普通断肢之痛。
“布囊!”苏晚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如同冰封的深渊。
“西鬼市,玄骨坊的老朝奉,”独眼蛟剧痛之下再也无法抵抗,声嘶力竭地吼出了关键,“一个…一个黑袍罩面的人…三…三年前深夜来…指定要我们…用秘法…用供牌位收来的污秽精气和驳杂香火…养着这个布囊,说…说是能辟邪挡煞,报酬…报酬就是那些龟甲碎片的用法和…分润部分精纯功德!”
玄骨坊,老朝奉,以驳杂污秽滋养布囊,断指封神性诅咒。
“黑袍罩面之人有何特征?玄骨坊在忘川西鬼市何处?老朝奉真名为何?”苏晚的笔尖己悬在独眼蛟另一只手的手指上方。
独眼蛟魂体筛糠般颤抖,独眼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不…不知道,那人…说话像金铁摩擦…根本不像活鬼,手上…戴着一枚扳指…扳指是…是往生图的样式,玄骨坊就在西鬼市最黑最乱那条巷子尽头…没有招牌,老…老朝奉…都叫他…吴钩子,真名…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