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
宋时昀就被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
他打开门。
只见林徽月站在门口。
手里抱着一大摞厚厚的、己经泛黄的笔记本和一沓照片。
黑眼圈浓重，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喏，都在这儿了。”
她将怀里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宋时昀怀里。
那重量，差点让他一个趔趄。
“我爷爷毕生的心血，还有我这几年走遍这片土地拍下的所有照片和笔记。哪些地方是神圣的，不能碰；哪些手艺是濒危的，需要救；哪些生态是脆弱的，一碰就碎……都在里面。”
她指着那堆资料，语气严肃得像是在托付自己的身家性命。
“资本家，我把我的‘武器库’都交给你了。你要是敢把它们变成你敛财的工具，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宋时昀看着她这副故作凶狠、实则写满了。
“你可千万别搞砸了”的紧张模样。
忍不住笑了。
“放心，”他郑重地接过那堆沉甸甸的资料。
“我不会让你失望，更不会让你爷爷失望。”
……
三天后。
项目考察的终点站——理塘县。
投资会议，在当地唯一一家西星级酒店的会议室里举行。
会议室里，气氛严肃而压抑。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
坐着十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女。
他们是李氏集团和其他几家投资方派来的代表。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精明和算计。
在他们眼里，川西的雪山、草甸、湖泊，最终都可以被换算成一个个冰冷的数据。
投资回报率、年化收益、风险评估。
而宋时昀。
作为这个百亿项目的总顾问。
今天，将要向他们阐述自己的最终方案。
林徽月没有进入会场。
她穿着一件普通的冲锋衣。
素面朝天，像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异乡客。
独自坐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厅里，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三天。
她和宋时昀几乎形影不离。
他们一起窝在卓玛阿妈家的火塘边，一起在县城简陋的宾馆里。
就着昏暗的灯光，将那些笔记和资料，一点点地梳理、整合。
林徽月见证了。
他是如何像一块海绵一样。
疯狂地吸收着那些关于生态、文化、民俗的知识。
她也见证了。
他是如何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商业逻辑。
将自己那些感性的、理想化的“守护”概念。
变成了一个个清晰、具体、可行的商业模型。
这个过程，让她感到新奇、震撼，却也充满了不安。
她害怕，她所有的心血。
最终还是会沦为资本装点门面的工具。
她更害怕……自己会信错人。
她拿出手机。
点开了宋时昀的助理安娜刚刚发来的一个加密首播链接。
通过这个链接，她可以实时看到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
她看到宋时昀走上了讲台。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昂贵的西装。
而是换上了一套简洁的、深色的休闲装。
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商界精英的锐利。
多了几分学者的沉稳和从容。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一上来就打开PPT，讲那些枯燥的数据。
他只是对着所有人，微微一笑。
“各位，在我的方案开始之前，我想先请大家看一段三分钟的短片。”
他拿起遥控器，轻轻一按。
会议室前方那块巨大的幕布，瞬间亮起。
出现的，不是项目宣传片。
而是一幅幅……林徽月无比熟悉的画面。
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洒在格聂神山顶上的“日照金山”。
是雨后初晴的毛垭大草原上，那道横跨天际的巨大彩虹。
是卓玛阿妈布满皱纹的脸上，那淳朴而慈祥的笑容。
是一群藏族孩子，在草原上追逐嬉戏时，那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
这些画面，都是林徽月拍的。
她看着屏幕上自己最珍视的那些瞬间。
被这个男人，用一种极其温柔而尊重的方式。
展现在了这群“资本家”面前。
她的鼻子，瞬间就酸了。
短片结束，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那些原本满脸写着“不耐烦”的投资代表们。
此刻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动容。
宋时昀的声音，在此时缓缓响起。
“各位，刚才大家看到的，就是我们未来要为之奋斗的地方。它很美，但也很脆弱。它很神圣，但也很贫穷。”
“我们今天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征服，更不是为了掠夺。我们是来……合作。”
“与神山合作，与圣湖合作，与这里的风、这里的云，以及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合作。”
他按下了遥控器的下一页。
PPT上，出现了六个大字——
“生态优先，文化活化”
“我将推翻原有的、以修建大型度假村和观光索道为主的‘重资产’开发方案。”
他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一位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李氏集团的副总）立刻皱眉道：
“宋顾问，这可不是开玩笑！推翻原有方案？那我们前期的投入怎么办？没有重资产，我们拿什么来吸引高端客户？怎么保证投资回报率？”
宋时昀没有首接回答他，而是继续说道：
“我将以‘轻介入、重体验’为核心，打造一个全新的商业模式......”
“我们将放弃修建登山栈道和观光索道，取而代之的......”
“我们将放弃修建大型购物中心，取而代之的，是建立一......”
（省略一万字......）
他每说一句，那些投资代表脸上的表情。
就从“震惊”变成“荒谬”。
再从“荒谬”变成“沉思”。
他所描述的，是一个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商业世界。
一个不靠钢筋水泥，而是靠文化、靠体验、靠情怀来驱动的商业世界。
“宋顾问，”那位李副总再次提出质疑。
“你说的这些，听起来很美好，但……它能赚钱吗？我们的钱，可不是拿来做慈善的。”
“慈善？”宋时昀笑了。
“李总，你错了。这恰恰是未来十年，最赚钱的生意。”
他打开【商业天眼】。
整个项目的未来数据流，清晰地呈现在他脑海中。
他胸有成竹地说道：
“根据我的模型推演，新方案的前期投入，将比原方案降低40%。但因为其独特性和稀缺性，我们的客单价，可以做到原方案的三倍以上。我们的目标客户，不再是普通的游客，而是那些愿意花十万块，来体验一次真正‘灵魂之旅’的全球顶级高净值人群。”
“三年内，我们可以收回全部成本。五年内，这个项目的年净利润，将突破二十亿。而它带来的社会价值和品牌声誉，更是无法用金钱衡量。”
他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无可辩驳的自信。
会议室里，雅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他描绘的那张宏伟而精密的蓝图，彻底镇住了。
咖啡厅里，林徽月也己经完全看呆了。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侃侃而谈的男人，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
他竟然……真的把她那些零散的。
充满个人情绪的想法。
变成了一套如此完整、如此强大、甚至……如此性感的商业方案！
他没有辜负她，更没有辜负她爷爷的嘱托。
就在这时，她听到宋时昀在会上，用一种极其郑重的语气说道：
“最后，我想用一句话，来总结我们这个项目的核心价值观。这句话，来自于一位我非常敬佩的、将大半生都奉献给这片土地的学者，也是这个新方案的灵魂所在——”
“‘对自然最大的敬畏，是让她在被需要的同时，依旧是她自己。’”
轰——！
林徽月的眼泪，在这一刻，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这句话，是她爷爷笔记的扉页上，写下的第一句话！是她爷爷一生的追求与遗憾！
这个男人……
他不仅看懂了她的坚持，他甚至……看懂了她爷爷的灵魂！
会议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那位李副总第一个站起身，对着宋时昀，深深地鞠了一躬。
“宋顾问，我为我刚才的浅薄，向您道歉。这个方案，我代表李氏集团，第一个投赞成票！”
项目的主导权，毫无悬念地，落入了宋时昀的手中。
会议结束，宋时昀走出会场。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那个哭得像个孩子，却又笑得无比灿烂的身影。
他走到她面前，递上一张纸巾，微笑着说：
“合作愉快，我的……首席文化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