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
林徽月的声音,像高原上骤然凝结的冰。
冷硬而决绝。
车内的气氛,在这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宋时昀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的。
是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般的敌意。
他没有立刻停车。
他只是侧过头,平静地看着她,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林徽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也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
此刻写满了失望和鄙夷,“你问我为什么?”
她指着窗外连绵的雪山和碧蓝如洗的天空。
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心。
“你看看外面!看看这些神山圣湖,看看这些自由的风和纯净的云!它们在这里沉睡了千百年,它们不属于任何人,更不属于你们这些脑子里只有钱的资本家!”
“你们来了,就要修路,就要盖酒店,就要把这里变成另一个丽江,另一个大理!你们会带来喧嚣,带来垃圾,带来商业化腐朽的气息!你们会用钢筋水泥,把这里的灵魂一点点砌进坟墓里!”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刚刚因为吸氧而平复的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
“所以,停车。”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想和刽子手,同坐一辆车。”
这番话说得极其尖锐,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人身攻击。
换做任何一个真正的“资本家”,恐怕早就被激怒了。
但宋时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
和那双因为愤怒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林徽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搞得莫名其妙。
心中的怒火更盛。
“我笑你,太可爱了。”
宋时昀的语气,竟然带着一丝宠溺。
“你!”林徽月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所有的愤怒都失去了着力点。
“你说的这些,我都承认。”
宋时昀收起笑容,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无序的、野蛮的开发,确实会毁掉这里。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
“你有没有想过,生活在这里的人,他们需要什么?”
“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靠着微薄的畜牧业收入,过着清贫的日子。他们的孩子,很多因为贫穷而上不起学。他们的老人,因为交通不便,生了病得不到及心的救治。你眼中的‘诗与远方’,对他们来说,却是日复一日的、无法摆脱的‘苟且’。”
“他们也想富裕起来,也想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也想在生病时能看得起医生。这些,难道是罪过吗?”
林徽月被他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
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母。
她常年在藏区行走,自然知道这里的贫困与落后。
“那……那也不能以破坏环境为代价!”
她有些底气不足地反驳道。
“所以,”宋时昀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资本无罪,有罪的是短视和贪婪的人心。我们要做的是引导,而不是杜绝。”
“我们可以在保护好每一棵树、每一条河的前提下,发展高端、可持续的生态旅游。我们可以把旅游收入的一部分,拿出来建立教育基金和医疗基金。我们可以培训当地的牧民,让他们成为专业的向导和民宿老板,而不是把他们赶走,让他们失去最后的家园。”
“林徽月,我来这里,不是当刽子手。”
“我是来寻找一种可能,一种能让神山依旧,圣湖长流,同时也能让这里的人们,过上更有尊严、更富足的生活的可能。”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林徽月彻底沉默了。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身上那套昂贵的冲锋衣。
和他开的这辆豪华的SUV,依然和这片土地格格不入。
但他说的话,却像一颗颗石子。
投入了她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忽然发现,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她把他。
和那些她曾经见过的、脑满肠肥、只想着赚快钱的开发商,混为一谈了。
而他,似乎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车内的气氛,从剑拔弩张,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宋时昀没有再说话。
只是重新发动了车子,平稳地向前驶去。
林徽-月也没有再提“停车”的事。
她只是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她的余光,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
瞥向身旁这个正在开车的男人。
他开车的姿态很专注,侧脸的线条硬朗而分明。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既有上位者的沉稳。
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这种奇特的、矛盾的组合,对她产生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她想起了刚刚,他给自己戴上氧气面罩时。
那双沉稳有力的手,和那句“别说话”。
霸道,却又让人安心。
她又想起了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情怀,却又立足于现实的土壤。
这个男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咳咳……”林徽月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有些暧昧的沉默。
“你……你说的这些,听起来倒是不错。不过,纸上谈兵谁都会。你知道这里的实际情况有多复杂吗?你知道那些当地的‘地头蛇’有多难缠吗?”她故意用一种质疑的语气,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波动。
宋时昀笑了笑,从扶手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所以,我需要一个向导。”
他侧过头,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一个懂这里,爱这里,既知道哪里的风景最美,也知道哪里的水最深的向导。”
“林徽月小姐,你愿意接受这份委托吗?酬劳好商量。”
林徽月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让她发烫的脸颊降了降温。
她看着宋时-昀那带着笑意的眼睛,心里像有只小鹿在乱撞。
她知道,他是在给自己台阶下。
她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因为,她对他,对他的那个“可能”。
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浓厚的兴趣。
“哼,”她故作傲娇地扭过头,看向窗外,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地带你走一趟吧。”
“不过,我可不是为了你的酬劳。”
她补充了一句,声音很小,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是要去监督你,看看你这个资本家,到底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引导’,而不是‘毁灭’。”
“乐意之至。”宋时-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这辆黑色的宝马X7,载着两个刚刚相识。
却又仿佛己经认识了很久的灵魂。
继续向着雪山深处,那片未知的远方。
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