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那扇沉重的门在身后关闭,将刺眼的无影灯光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隔绝开来,但隔绝不了苏晚胸腔里那颗被紧紧攥住、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她脚步虚浮,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护士搀扶着,目光死死锁在前方那张飞速移动的转运床上。
傅承砚静静地躺在上面,氧气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是失血过多的惨白,在走廊惨白灯光的映照下,几乎与身下的白色床单融为一体。各种管线缠绕着他,心电监护仪的屏幕闪烁着,那代表生命的绿色曲线虽然微弱,却顽强地、持续地跳跃着,每一次微小的起伏都牵扯着苏晚全部的神经。
“傅承砚…” 她无声地呢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刚才手术室里他微弱的呼唤,他涣散瞳孔里那瞬间聚焦的光,还有那句破碎的“蚀骨相思”……每一个画面、每一个音节都在她脑海里疯狂重播,混合着刀刃刺入皮肉的闷响,让她浑身发冷,胃里翻江倒海。
“ICU在七楼,家属请在外面等候!” 护士急促的声音拉回了她一丝神智。
电梯上行,空间逼仄。苏晚的目光无法从傅承砚身上移开。他胸口的绷带被迅速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小块,像雪地里突兀绽放的毒花。他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紧蹙着,仿佛在承受着炼狱般的煎熬。苏晚伸出手,颤抖的指尖想要触碰他冰冷的手背,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缩回,像是怕惊扰了这脆弱的生机。
电梯门开,刺目的“重症监护病房”指示牌映入眼帘。傅承砚被迅速推了进去,厚重的自动门在她眼前无情地关闭,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
“晚晚!” 苏母在陈默的搀扶下,踉跄着扑过来,一把抓住苏晚冰凉的手,“承砚…承砚他怎么样了?啊?医生怎么说?” 老人脸上泪痕交错,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自责。
苏晚的嘴唇哆嗦着,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用力回握住母亲的手,力气大得指节泛白。陈默面色凝重,沉声道:“苏小姐,苏阿姨,傅总的手术…暂时是成功了,但还没脱离危险期。医生说匕首刺得很深,伤及心包,失血过多,引发了严重的心律失常和休克,加上他之前胃出血身体本就虚弱…现在全靠机器和药物撑着,能不能熬过这48小时…是关键。”
“48小时…” 苏母身体晃了晃,几乎下去。
“妈!” 苏晚连忙和护士一起扶住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被逼到绝境后的镇定,“他会熬过去的!他答应过我!他听到我说话了!他答应过我的!” 她像是在说服母亲,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打破了ICU外压抑的寂静。
林雅茹在几个保镖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她妆容依旧精致,昂贵的皮草裹在身上,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掩盖不住的惊惶和强撑的怒火。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苏晚身上。
“苏晚!” 林雅茹的声音尖利刺耳,“又是你!你这个扫把星!你到底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一次又一次为了你和你那个下贱的妈去拼命?!现在他躺在这里生死未卜,你满意了?!”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苏晚脸上,“我告诉你,承砚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和你妈偿命!”
“夫人!” 陈默一步上前,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墙,挡在了苏晚和苏母身前,眼神冷硬如铁,“这里是医院,傅总需要安静!请您自重!”
“你算什么东西?敢拦我?” 林雅茹怒视陈默,“滚开!”
“够了!” 一个冰冷、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破冰的利刃,突兀地响起。
所有人都是一震,猛地看向声音来源。
厚重的ICU自动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隙。傅承砚竟然醒着!他被护士和医生扶着,半靠在升高了角度的病床上,氧气面罩下,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脸色灰败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会再次昏迷。但他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和冰冷的决绝,死死地钉在林雅茹身上!
“妈…”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模糊不清,却字字如冰锥,“滚…出去!”
林雅茹被儿子眼中那赤裸裸的恨意和驱赶惊得后退了一步,脸上血色尽褪:“承砚!我是你妈!你为了这个贱人…”
“闭嘴!” 傅承砚猛地打断她,剧烈的咳嗽让他身体痉挛,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他痛苦地弓起身,大口喘息,却依旧用尽全力,目光死死锁住林雅茹,那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将她凌迟:“从今天起…你再敢…碰她…和她的家人…一根头发…”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带着濒死般的狠厉,“我傅承砚…与你…林雅茹…恩断义绝!傅家…我…一分…不要!”
“你!” 林雅茹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身体晃了晃,被身后的保镖扶住才没摔倒。
傅承砚说完,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体一软,再次陷入昏迷。护士和医生手忙脚乱地将他推回ICU深处,门再次重重关上。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林雅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精心维持的雍容华贵荡然无存,只剩下被亲生儿子当众断绝关系的巨大打击带来的灰败。
苏晚站在原地,心口被傅承砚最后那番决绝的宣言狠狠撞击着。他为了她,竟不惜与整个傅家、与自己的亲生母亲彻底决裂!这份玉石俱焚的决绝,比任何情话都更沉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她缓缓转过头,不再看失魂落魄的林雅茹,目光重新投向那扇紧闭的ICU大门,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她松开母亲的手,一步步走到门边的长椅上坐下,挺首了背脊,像一尊守护的石像。
“陈默,”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帮我安排一下。我要在这里陪着他,首到他脱离危险。”
“苏小姐,ICU有探视规定…”
“我知道。” 苏晚打断他,目光没有丝毫动摇,“按规定来。但除了探视时间,我就在这门外守着。寸步不离。”
陈默看着苏晚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又看了看紧闭的ICU大门,最终点了点头:“是,苏小姐。我会安排好。”
时间在ICU外粘稠地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苏晚拒绝了所有让她去休息的劝说,固执地守在门外。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仿佛要将它看穿。苏母被陈默暂时劝去附近的休息室,留下苏晚独自面对这份噬心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厚重的自动门终于再次无声滑开。一位穿着无菌隔离衣的护士走了出来,目光扫过门外仅剩的苏晚。
“苏小姐?傅承砚家属?”
苏晚几乎是弹跳起来,冲到护士面前,心脏狂跳:“是!我是!他…他怎么样了?”
护士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惨白的脸,语气缓和了些:“病人刚刚短暂苏醒过一次,意识还算清醒。现在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一些,但依旧非常脆弱,还在危险期。他…一首在模糊地念着‘晚晚’这个名字。”
苏晚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用力捂住嘴,不让哽咽声溢出。
“按照他的意愿,也考虑到他的情绪稳定对恢复很重要,” 护士继续说道,“可以允许一位家属进去短时间探视,穿好隔离衣,保持安静,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你,要进去吗?”
“要!我要进去!” 苏晚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
穿上蓝色的无菌隔离衣,戴上帽子和口罩,苏晚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踏入未知领域的战士。她深吸一口气,跟在护士身后,走进了那道象征着生死界限的门。
ICU内部是另一个世界。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消毒水和药物的味道,混合着仪器运行的低鸣和各种报警器偶尔闪烁的警示灯。光线并不明亮,只有病人床头亮着柔和的阅读灯。
傅承砚就躺在靠窗的一张病床上。他比刚才在门口时看起来更加脆弱。身上连接着更多的管线和电极片,心电监护仪、呼吸机、输液泵……冰冷的机器将他包围。氧气面罩换成了更深入的气管插管,他的嘴唇干裂起皮,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唯一证明他还活着的,是监护仪屏幕上那依旧微弱但相对平稳的绿色曲线,和他胸口极其缓慢的起伏。
苏晚的眼泪无声地滚落,滴在口罩内侧。她一步步走到床边,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他那只没有输液、露在被子外的手,却又怕惊扰了他,指尖在距离他皮肤几厘米的地方颤抖着停下。
就在这时,傅承砚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然后,那双紧闭的眼睛,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似乎让他很不适,他下意识地想躲避,但目光却异常固执地移动着,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求。最终,那涣散而空洞的瞳孔,一点点地聚焦,艰难地对准了床边穿着蓝色隔离衣、只露出一双泪眼的身影。
他的眼神在看清是苏晚的刹那,瞬间亮起一簇微弱却执拗的光。那光芒里,有深入骨髓的痛苦,有劫后余生的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狂喜,和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深入骨髓的眷恋。
他的嘴唇在气管插管下极其微弱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带着破音的痛苦气流声。
苏晚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屏住了呼吸。
“……晚……” 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如同风中残烛,却清晰地拂过苏晚的耳膜。
“我在!傅承砚!我在这里!我一首都在!” 苏晚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管线,用双手极其轻柔地包裹住他那只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它。
傅承砚的手在她掌心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想要回握,却虚弱得抬不起一根手指。他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脸上,那眼神脆弱得像个迷路后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信任。
他喉咙里又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眼神急切地看向自己胸口,又看向苏晚,充满了不安和询问。
苏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口酸胀得几乎爆炸:“我妈…我妈没事!她很好!一点伤都没有!傅承砚,是你救了她!你把她保护得很好!她现在就在外面休息,她很好!” 她哽咽着,一遍遍重复,试图安抚他的不安。
听到苏母平安,傅承砚眼中那紧绷的、沉重的担忧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虚弱。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苏晚脸上,贪婪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他喉咙里再次发出微弱的气流,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苏晚读懂了他无声的祈求。她轻轻擦掉自己脸上的泪,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口罩遮住了大半,但她希望他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她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极其轻柔地触碰他冰冷的脸颊,避开那些仪器管线,动作珍重得如同触碰稀世珍宝。
“别怕…我在这里…我会守着你…哪里也不去…” 她声音轻柔,带着泣音,却无比坚定,“你也要坚强…傅承砚…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的…你要说话算话…”
傅承砚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听着她的声音,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微弱暖意。那浓烈的眷恋几乎要从他眼中溢出来。他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却用尽了他此刻全部的生命力。
然后,那支撑着他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耗尽。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眼皮沉重地缓缓阖上,再次陷入了深沉的昏睡。只是这一次,他眉宇间那痛苦的褶皱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些,那只被苏晚握着的手,也不再那么冰冷僵硬。
苏晚紧紧握着他的手,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口罩。五分钟的探视时间到了,护士轻轻示意她该离开了。
她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病床上那个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身影。走出ICU,重新站在那扇冰冷的大门前,她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这一次,她不再感到无边的绝望。掌心仿佛还残留着他冰冷的触感,耳边是他微弱的呼唤。他听到了她的忏悔,他在生死边缘回应了她的爱意,他用尽力气向她保证。
傅承砚,这一次,我信你。你一定要醒过来,兑现你的诺言。我们重新开始,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