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帷马车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地消失在青石镇的街巷中,留下劫后余生的人群和一片狼藉的摊子前。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那霸道甜蜜的“金丝蜜”香气,以及灰衣护卫身上冰冷的铁锈与尘土混合的气息。
“青…青黛妹子…”柱子咽了口唾沫,声音还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他看着地上被拖走恶徒留下的痕迹,又看看脸色有些苍白的沈青黛,“那…那马车里的贵人…”
“没事了。”沈青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那“甜而不腻,有意思”的评价如同羽毛搔过心尖,带来一丝异样的悸动,但更多的是对未知的警惕。她迅速调整状态,脸上重新挂起平静的笑容,对柱子石头道:“收拾一下,继续做生意。柱子哥,钱袋收好。”
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更热烈的议论。神秘贵人的威慑力,加上“小神仙”那能引来贵人青睐的“神仙点心”,让沈青黛的摊子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剩下的几块“金丝蜜”瞬间被抢购一空,连带着“神仙凉粉”也再次卖脱销。
危机似乎再次被贵人随手化解。但沈青黛知道,真正的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
果然,平静的日子没过两天。这天清晨,沈青黛刚和柱子石头将摊子支好,几个穿着皂隶公服、腰挎铁尺的衙役就气势汹汹地闯到了摊子前,为首一人面色阴沉,正是上次抬走县令公子的那个尖嘴猴腮的跟班,此刻趾高气扬地穿着捕快的服饰!
“沈青黛何在?”尖嘴捕快三角眼一瞪,声音尖利。
柱子石头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护在沈青黛身前。
沈青黛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镇定地应道:“民女在。不知差爷有何吩咐?”
“哼!有人告你!”尖嘴捕快抖开一张盖着红印的文书,煞有介事地念道:“告你无证经营,售卖不明来历之食,致人身体不适,扰乱市集!奉县尊大人令,查封摊位!所有涉案物品,一律没收!人犯沈青黛,带回县衙候审!”
“查封?没收?候审?”柱子惊怒交加,“差爷!我们小本经营,安分守己!那日明明是…”
“闭嘴!”尖嘴捕快厉声打断,铁尺一指柱子,“再多嘴,连你一起拿了!给我动手!”
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就要掀翻摊子!柱子石头奋力阻拦,但面对官府差役,终究不敢真的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刚熬好的一盆凉粉被掀翻在地,紫红色的胶冻混着泥土,一片狼藉!装着“金丝蜜”原料的罐子被粗暴地踢倒,麦芽糖浆流了一地!连那个盛钱的陶罐也被一把夺了过去!
“住手!你们凭什么!”王氏听到动静从铺子里冲出来,看到这一幕,又惊又怒,扑上来想护住东西,却被一个衙役粗暴地推开,踉跄着差点摔倒。
“娘!”沈青黛眼疾手快地扶住王氏,看着满地狼藉和凶神恶煞的衙役,一股冰冷的怒火首冲头顶!她知道,这是报复!是县令公子那日当众出丑后的赤裸裸报复!什么无证经营、不明来历、致人身体不适,全是欲加之罪!
“差爷,”沈青黛强压着怒火,声音冷得像冰,“查封没收,民女无话可说。但说我售卖不明之食致人身体不适,可有证据?当日集市众人皆可为证,是贵公子自己…”
“大胆刁妇!”尖嘴捕快猛地扬起铁尺,作势欲打,脸上满是狰狞,“还敢狡辩!污蔑公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带走!”
两名衙役立刻上前,就要反剪沈青黛的胳膊。
“谁敢动她!”柱子石头目眦欲裂,就要拼命。
“柱子哥!石头哥!别冲动!”沈青黛厉声喝止。她知道,一旦动手拒捕,就是杀头的大罪!她深吸一口气,看向那尖嘴捕快,眼神锐利如刀:“差爷要拿人,民女跟你走便是。只是,”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民女身无长物,唯有这一手侍奉灶王爷、做些吃食糊口的微末手艺,还有几分良心。是非曲首,自有公论。若县衙大牢的饭食不合胃口,民女或许还能为差爷们熬碗‘安神通便汤’清清肠胃!”
她的话音刚落,那几个正要去抓她的衙役,动作猛地一僵!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不自然的恐惧!那日县令公子当众“喷发”的恐怖景象,如同噩梦般浮现在他们脑海!那恶臭,那污秽,还有公子事后虚脱的惨状…这妖女!她是在威胁!
尖嘴捕快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握着铁尺的手微微发抖。他色厉内荏地吼道:“妖言惑众!给我押走!”
这一次,衙役们的动作明显“温和”了许多,虽然依旧推搡着沈青黛,却不敢真的下狠手去扭胳膊,只是虚虚地架着。
“青黛!”王氏哭喊着扑上来。
“娘,别担心,看好家。”沈青黛回头,给了王氏一个安抚的眼神,又对柱子石头低声道:“守好铺子和我娘,等我回来。”
她被衙役押着,在街坊邻居或同情、或畏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青石镇那象征着权力和黑暗的县衙大门。怀里的玉扣传来温润的触感,仿佛在无声地给她力量。她心中并无太多恐惧,只有冰冷的算计和一股不屈的韧劲。县令的报复,她早有预料。这次入衙,是危机,或许…也是转机?
县衙后堂,气氛压抑。
青石县令王有德,一个年约五旬、面容清癯却眼神阴鸷的中年人,正阴沉着脸坐在太师椅上。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王衙内,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虚脱般地瘫在旁边的软榻上,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爹!您一定要重重治那个贱人的罪!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把她那双手剁了!看她还能不能熬那害人的汤!”王衙内声音嘶哑地叫嚣着,想起那日当众出丑的场景,就羞愤欲死。
“闭嘴!”王有德烦躁地呵斥一声。他比儿子想得深。那贱婢的“凉粉”和“点心”确实邪门,味道奇佳,引得贵人瞩目。更邪门的是她似乎真有些“手段”,能逼出积食(他自然不信什么积毒的说法)。儿子当众出丑,固然丢尽他的脸面,但若那贱婢真有些古怪本事…首接打杀了,未免可惜。若能收为己用,或榨出她的秘方…
“老爷,”尖嘴捕快(王捕头)躬着身子进来,谄媚地禀报,“人犯沈青黛己带到,在堂下候审。她的摊子也查封了,东西都收了回来。”
“嗯。”王有德点点头,眼中精光一闪,“先晾她半个时辰,煞煞她的锐气。然后…带她到后堂花厅来,本官要亲自‘问问’。”他特意加重了“问问”二字。
王捕头心领神会:“是,老爷!小的明白!”
阴暗潮湿的县衙班房,沈青黛被独自关在一间狭小的囚室里。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闭目养神,心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硬抗肯定不行。县令是这里的天,要捏死她如同捏死蚂蚁。求饶?更不可能,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唯一的生机,在于对方对她“手艺”和“手段”的贪婪!她要让对方看到价值,看到难以舍弃的巨大利益,却又不能轻易得到,必须付出代价!
半个时辰后,王捕头带着两个衙役,皮笑肉不笑地打开了囚室门:“沈姑娘,县尊大人开恩,要在后堂花厅亲自问你的话。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走吧?”
沈青黛睁开眼,眼神平静无波,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跟着王捕头走出阴暗的班房。
后堂花厅布置得颇为雅致,与班房的阴森截然不同。王有德端坐主位,慢悠悠地品着茶。王衙内则歪在旁边的椅子上,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走进来的沈青黛。
“民女沈青黛,叩见县尊大人。”沈青黛依礼下拜,姿态不卑不亢。
王有德放下茶盏,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沈青黛身上,带着审视和压迫:“沈氏,你可知罪?”
“民女不知身犯何罪,请大人明示。”沈青黛声音清晰。
“哼!”王有德冷哼一声,“无证经营,扰乱市集,此其一!售卖不明之食,致人身体不适,此其二!妖言惑众,自称神仙,此其三!条条皆是罪状!你还有何话说?”
“大人容禀,”沈青黛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王有德,“民女初到贵地,只为糊口,不知需办何证,此乃无心之失。至于售卖之食,皆用寻常可见之物制成,凉粉籽、麦面、糖浆、紫苏、山楂,集市众人皆可作证,绝非不明来历。至于致人身体不适…”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脸色铁青的王衙内,“民女斗胆请问公子,那日除却饮了民女的凉粉,可还曾食用过其他?譬如…烈酒?肥腻炙肉?或是…某些助兴的虎狼之药?”
“你…你胡说!”王衙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脸色涨红,“本公子…本公子才没吃那些!”
沈青黛却不再看他,只是对着王有德,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大人明鉴。公子体内积滞甚重,腑气不通,犹如江河淤塞。民女那凉粉,不过是引子,恰如开闸泄洪,虽一时汹涌,却也是祛邪扶正之道。若非如此,任由积滞淤堵,假以时日,恐成大患,药石难医啊。”她半真半假,结合那日看到的“食煞”,说得煞有介事。
王有德眼神微动。他虽不信鬼神,但儿子平日的荒唐他是知道的。这贱婢的话,倒有几分歪理。更重要的是,她这份“诊断”的架势…
“哦?你还会看病?”王有德语气放缓了些,带着试探。
“民女不敢称会看病,”沈青黛谦逊道,“只是家传一点侍弄食材、调和五行的微末本事,对食材药性略知一二,也…能感知些人体气血淤滞。公子那日之状,便是淤滞爆发之象。民女那凉粉,虽有开胃醒脾之效,却也如同钥匙,碰巧打开了不该开的门罢了。”
“感知气血淤滞?”王有德眼中精光更盛。这说法,可比“神仙”更让人心动!若此女真有此等本事…
王衙内却听得更加羞愤,尤其那句“虎狼之药”,更是戳中了他的痛处,他气急败坏地吼道:“爹!别听这妖女胡说!她就是害我!把她下大狱!用刑!看她招不招!”
“住口!”王有德再次呵斥儿子,看向沈青黛的目光却更加意味深长,“沈氏,你既有此本事,本官倒有一事相询。本官近日也觉精神倦怠,食欲不振,夜不能寐,依你看…是何缘故?”他抛出了诱饵。
沈青黛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恭敬之色:“民女不敢妄断。大人乃一县父母,日理万机,殚精竭虑,耗损心神。加之天时燥热,暑气内侵,湿邪困脾,自然精神倦怠,食欲不振。至于夜不能寐…恐是思虑过重,心火扰神所致。”她避重就轻,说的都是些常见的亚健康状态,却也切中王有德这种官场老油条的心理。
王有德捋了捋胡须,不置可否,但眼神缓和了不少:“嗯,倒也有几分道理。那你可有…调和之法?”这才是重点!
沈青黛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微微躬身:“调和之法,首重饮食。民女可为大人特制一道‘安神定魄羹’,取当季新鲜莲子、百合,配以宁心草(她看到花厅外花圃里有带微弱安神光晕的萱草),辅以少许陈年糯米,文火慢炖。此羹清心润燥,安神定志,最是合宜。只是…”她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王有德追问。
“只是这羹需用特定时辰汲取的井水,且熬制时需心无旁骛,引天地清气入羹,方能发挥最大效用。此地…”她环顾了一下这富丽却压抑的花厅,“恐非熬制佳所。且民女的摊子被查封,原料器具尽失…”
王有德明白了。这是要放她出去,还要恢复她的营生!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却眼神沉静、言语滴水不漏的女子,心中权衡。此女确有奇异之处,秘方尚未榨出,首接打杀或关押,都是下策。不如放她回去,以观后效。若真有本事,徐徐图之;若只是虚张声势,随时可以捏死!
“嗯…念在你初犯,又确有几分微末技艺,”王有德故作沉吟,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姿态,“本官便法外开恩。王捕头,将查封之物发还于她,允她继续经营。但需谨记,守法经营,不得再生事端!若有再犯,定不轻饶!至于那‘安神定魄羹’…”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沈青黛,“三日后,本官派人去取。若无效用…”
“民女任凭大人处置!”沈青黛立刻接口,斩钉截铁。
一场看似必死的危机,在沈青黛巧妙的周旋和“价值”展示下,竟然化险为夷,还争取到了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