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一年春，毓庆宫的小花园里终于有了些许活气。
那几株据说是孝诚仁皇后亲手种下的玉兰熬过了严冬，如今己是满树莹白，风过处暗香浮动。
胤礽裹着一件月白色的狐腋箭袖，领口与袖口都镶着一圈雪白的貂毛，衬得他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愈发显得剔透。
他站在一株玉兰树下，微微仰头，似是在欣赏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里，竟有几分不似凡尘中人的飘渺感。
“二哥，春日风大，咱们还是回暖阁吧？”胤禛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手里还捧着个小巧的紫金手炉，见胤礽停下脚步，便有些担忧地劝道。
他如今比胤礽矮不了多少，眉眼间却依旧是孩子气的依赖。
胤礽浅浅一笑，声音带着病后特有的沙哑与绵软：“无妨，今儿太阳好，多晒晒，对身子有好处。再说，这玉兰开得这般好，不看看岂不可惜？”
这毓庆宫，终究还是太冷清了些。
正思忖间，一阵略显咋呼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打断了这份宁静。
“哟，老二今天怎么有兴致出来赏花了？”
胤礽闻声，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慢慢转过身。
来人正是大阿哥胤禔。
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骑射服，腰间束着革带，更显得身姿挺拔，与病弱的胤礽形成了鲜明对比。
胤禔身后还跟着几个年岁相仿的小太监，显然是刚从上书房回来，路过毓庆宫，便被这园中的景象吸引了。
胤礽心中了然，这大阿哥素来眼高于顶，对自己这个太子二弟，嘴上恭敬，心里怕是多有不服。
“原来是大哥。”胤礽微微欠身，唇边依旧是那抹浅淡的笑意，“今儿天气晴好，便出来走走。”
胤禔大喇喇地走近，目光在胤礽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中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太子殿下这身子骨，可真是金贵。前儿个听皇阿玛说你大好了，我还当是能下地跑跳了呢，怎么瞧着还是这般……弱不禁风？”胤禔的语气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首率，或者说，刻薄。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的胤禛立刻就炸了毛：“大哥，二哥才刚好些，太医嘱咐了要静养，不能劳累！”
在胤礽的影响下，小小的胤禛己然成了个话痨，对谁都能说上几句，尤其是这种时候嘴皮子尤为利索。
胤禔撇撇嘴，对胤禛的维护不以为意，目光依旧锁在胤礽身上，他其实早就想来看看这个传说中病得快要不行的太子弟弟了。
宫里都在传，太子殿下如今美得跟天仙似的，却也脆弱得跟琉璃灯笼一般，一碰就碎。
今日一见，胤禔不得不承认，传言非虚。
眼前的胤礽，安静地站在那里，一身素净的衣裳，更衬得他肤色苍白如雪。
那张脸，确实精致得不像话，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尤其是那双凤眼，微微上挑，眼尾带着一丝天然的倦怠与病气，望过来时，水光潋滟，竟比宫里那些精心描画过的嫔妃还要勾魂夺魄几分。
胤禔素来觉得自己额娘惠妃己是美人，可见了胤礽这副模样，竟觉得那些浓妆艳抹都成了庸脂俗粉。
这……这哪里像个皇子？
胤礽并未因胤禔的无礼而动怒，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那本就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他抬手用绢帕掩了掩唇，声音愈发低弱：“让大哥见笑了。”
“咳咳……咳……”胤礽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身子微微晃了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二哥！”胤禛连忙扶住他，急得眼圈都红了。
胤禔站在那里，看着胤礽被风一吹便摇摇欲坠的模样，看着他因咳嗽而泛红的眼角，看着他那双仿佛盛满了水汽、随时都会落下泪来的凤眼，心中那点莫名的优越感和隐隐的嫉妒，忽然就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取代了。
像是看到一只特别漂亮、特别脆弱的小奶猫，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护着。
他原本是想来耀武扬威，或者至少是想来刺探一下太子的虚实的。可此刻，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个……你……”胤禔难得地有些结巴，脸颊也有些微微发热，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胤礽抬起那双雾蒙蒙的凤眼，望向胤禔，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多谢大哥关心，我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息。”
那眼神，纯净又脆弱，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和惹人怜惜的无助。
胤禔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麻。他张了张嘴，那句“你是不是装的”硬是没问出口，反而鬼使神差地说道：“那你……那你快回去吧。这园子里风大，仔细又着了凉。”
说完，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语气都温柔了不少，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看来美貌，不分男女老少，都有杀伤力。
胤礽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柔弱无依的模样，对胤禔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胤禔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花木深处，半晌没有动弹。
他身后的一个小太监凑趣道：“阿哥，这太子殿下可真是……真是……”他想了半天，才憋出一个词，“……娇弱。”
胤禔回过神，瞪了那小太监一眼，没好气道：“娇弱怎么了？他身子不好，自然要多加照拂，你们几个，往后见了太子都给爷放尊重些！听见没有？”
“嗻！嗻！”几个小太监连忙应声，心中却暗自嘀咕。
大阿哥这态度，怎么转变得这么快？
胤禔却没理会他们，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胤礽那张苍白剔透的小脸和他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凤眼。
他忽然觉得，这个太子似乎……也没那么讨厌。甚至，还有点可怜见的。
以后，还是对他好点吧。毕竟是自己弟弟，自己是他唯一的哥，他又是这副模样，万一真出点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