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的拉锯战从清晨持续到了午后,铁脊关内外,伏尸遍地,血流成河。
蛮族三十万大军如同撞上了一块烧红的巨大顽石,每一次冲击都撞得自身头破血流。
兀骨托亲自率领的金狼骑,在神策军坚韧无比的盾墙和强弩的密集攒射下,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却始终未能真正撼动沈墨的中军。
苍狼部最引以为傲的重甲骑兵,在精钢打造的方盾和穿透力惊人的神臂弩面前,显得笨重而脆弱。
冲击的势头一次比一次弱,金色的洪流被深蓝色的钢铁堤坝死死挡住,颜色被鲜血染得黯淡。
薛延的玄甲军如同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在狭窄的关内区域反复冲杀,将涌入的蛮族部队切割、碾碎,硬生生将战线反推到了城门洞附近!
玄甲上布满了刀砍斧凿的痕迹,战马喷吐着白沫,骑士的体力也接近极限,但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却让蛮族胆寒。
周霆的朔风营则充分发挥了机动优势,如同附骨之疽,不断袭扰蛮族后阵和侧翼,焚烧粮草辎重,截杀传令兵,让蛮族大军始终无法顺畅调动,疲于奔命。
周霆本人如同浴血的修罗,马刀都砍得卷了刃,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却依旧狂呼酣战。
镇北侯萧锐坐镇中军,狴犴帅旗稳如泰山。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整个战场,手中令旗不时挥动,精准地调度着三支大军,如同高明的棋手,将兀骨托庞大的兵力牢牢牵制、消耗。
他深知己方兵力劣势,打的就是一个“精”字和一个“耗”字。
耗到蛮族承受不住伤亡,军心崩溃!
伤亡数字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每一个蛮族首领的心。尤其是那些中小部落。
“大酋长!不能再打了!”
黑熊部那位分支部落酋长巴隆再也忍不住,冲到兀骨托面前,单膝跪地,声音嘶哑悲愤:
“我部勇士己十不存三!再打下去,我黑熊部的血脉就要断送在这里了!求大酋长允许我部撤退!”
“我血鹰部也是!勇士们死伤殆尽,连抬尸首的人都快没了!”
血鹰部的小酋长也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大酋长!退兵吧!胤狗援军太硬了!我们啃不动啊!”
“是啊大酋长!保存实力要紧啊!”
越来越多的中小部落首领围拢过来,跪地恳求,甚至带着哭腔。
他们的恐惧和不满己经达到了顶点。
部落的根基是青壮人口,如果全部葬送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将是部落的彻底消亡和被其他大部落吞并的悲惨命运。
兀骨托骑在战马上,黄金甲胄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头盔下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眼前跪倒一片、苦苦哀求的首领们,又看向前方依旧如同绞肉机般的战场,听着己方士兵不断发出的惨嚎,心中的暴怒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何尝不想退?但就这样灰溜溜地退走,他兀骨托的威信何在?
苍狼部草原霸主的地位将受到严重挑战!尤其是那些被他强行压服的部落,必然离心离德!
“住口!”
兀骨托猛地抽出弯刀,刀锋指向那些哀求的首领,眼神凶戾如狼:
“谁敢再言退兵,扰乱军心,立斩不赦!我苍狼部的勇士还在血战!你们这些懦夫……”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一支鸣镝带着凄厉的尖啸,从战场侧后方——他们大营的方向射来,在空中炸开一团刺目的绿色烟雾!那是后方留守部队发出的最高级别警报信号——大营遇袭!
“怎么回事?!”
兀骨托和所有首领都脸色大变。
很快,一名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惊恐地嘶喊:
“大酋长!不好了!朔风营……朔风营的一支精锐骑兵,绕过了正面战场,突袭了我们后营!留守的部队被击溃了!粮草……粮草被烧了大半!”
“什么?!”
兀骨托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粮草被烧!这简首是致命的打击!三十万大军每日消耗惊人,没了粮草,军心立刻就会崩溃!
这个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些本就恐惧万分的中小部落首领彻底失去了理智。
“粮草没了!还打什么?!”
“兀骨托!你想让我们全都饿死在这里吗?!”
“退兵!立刻退兵!我部儿郎,随我走!”
巴隆酋长第一个跳起来,再也不顾兀骨托的威胁,嘶吼着召集自己部落残存的士兵。
“走!快走!”
其他小部落首领也纷纷效仿,如同炸窝的马蜂,带着自己残存的部族士兵,不顾一切地脱离战场,向北方草原的方向溃逃。
督战队试图阻拦,却被红了眼、只想逃命的溃兵瞬间冲垮、砍倒!
连锁反应瞬间爆发!恐慌如同燎原之火,席卷了整个蛮族大军!原本还在苦苦支撑的部队,看到有人逃跑,听到粮草被烧的消息,瞬间士气崩塌!
“败了!败了!”
“快跑啊!”
“粮草没了!留下等死吗?!”
哭喊声,哀嚎声,绝望的嘶吼声响成一片。
蛮族庞大的军阵,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从中小部落开始,迅速蔓延至整个大军,彻底崩溃!
士兵们丢盔弃甲,扔掉武器,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疯狂地向北逃窜,只想远离这片吞噬生命的炼狱!
兀骨托看着眼前这兵败如山倒的惨状,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大军瞬间土崩瓦解,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完了!全完了!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黄金甲胄,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不甘和……一丝恐惧。
“大酋长!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心腹亲卫死死拉住他的马缰,焦急地嘶喊。
兀骨托最后看了一眼那面依旧屹立在胤军中军的狴犴帅旗,看了一眼混乱中依旧在试图组织抵抗、却被溃兵裹挟着身不由己的苍狼部勇士,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悲愤长嚎:
“萧锐!薛延!今日之耻,我兀骨托来日必百倍奉还!撤——!!!”
黄金狼头旗在亲卫的拼死护卫下,狼狈地调转方向,汇入了溃逃的洪流。
……
城楼指挥台上。
宁川侧着头,模糊的视野里,看到了那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溃逃景象。
蛮族士兵丢盔弃甲,狼奔豕突,金色的狼头旗在混乱的人潮中狼狈地移动、远去。震天的喊杀声渐渐被哭嚎和奔逃的脚步声取代。
“退了……蛮狗……退了……”
身边的伤兵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
“我们……赢了?”
有人似乎不敢相信,用力揉了揉被血糊住的眼睛。
昏迷中的李崇山,紧锁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丝。
赵铁山胸口微弱的起伏,仿佛也平稳了一些。
赢了……真的赢了……铁脊关……守住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疲惫和放松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宁川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支撑着他的那股意志力,在确认安全之后,轰然消散。
右肩那被强行压抑的、粉碎性的剧痛,如同万千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骨髓,疯狂地爆发开来!眼前的一切——溃逃的蛮族、欢呼的伤兵、飘扬的胤军旗帜——都开始剧烈地旋转、模糊、变暗。
“溪儿……赤阳草……”
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在心中无声地呼唤着妹妹的名字,左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枚染血的桃木箭簇和王犇的腰牌。
仿佛那是连接他与这个世界的唯一凭证,是他必须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然后,无边的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知觉,陷入深沉的昏迷。
只有那微弱却执着的呼吸,证明着这具饱经摧残的身体里,生命之火尚未熄灭。
残阳如血,将铁脊关内外尸山血海的战场染上一层悲壮的金红。
硝烟未散,血腥弥漫。城楼上,那面饱经战火、残破不堪却依旧挺立的“李”字帅旗,在带着焦糊味的晚风中,猎猎作响。
一场惨胜。
但终究,关隘守住了,三十万蛮族大军败退了。
只是这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铁脊关的每一块砖石,都浸透了胤军将士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