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内,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所有辅兵和部分骑兵都在疯狂地忙碌:撕扯布条,浸入粘稠刺鼻的火油,再死死缠绕在箭簇下方。
刺鼻的气味弥漫在风雪中,宁川则快速检查着每一支递来的箭矢,确保箭杆笔首,缠布牢固。
他抓起一把雪,用力揉搓着冻得麻木开裂的手指,试图让它们恢复些许灵活。
周烈亲自指挥,将五百精锐分成三股:一股由他亲自率领的两百精锐骑兵,准备在火起后首扑蛮族营盘制造最大混乱;
另一股一百五十人,由一名沉稳老成的校尉带领,抢占谷口附近一处稍高的土坡,用强弓压制可能反扑的蛮族,并伺机接应涧内突围;
最后一股,则是五十名善射者,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宁川,并为他传递箭矢!
“宁小子!”
周烈策马来到宁川身边,声音压过风雪,“看你的了!火一起,就是信号!记住,别贪多,射准!射快!”
“明白!”
宁川重重点头,背起装满火箭的箭囊,手中紧握榆木弓。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强迫自己进入那种在箭楼上磨砺出的绝对专注状态。
风雪、寒冷、伤痛、恐惧…一切杂念都被排除。
他的眼中只剩下目标——鹰愁涧谷口外,那片被厚厚毛毡覆盖的、堆积如山的蛮族辎重!尤其是粮草区域!
众人借着风雪的掩护,悄然潜行至预定位置——一处距离蛮族营盘约两百五十步的上风斜坡。从这里望去,谷口的情形清晰了许多。
鹰愁涧谷口狭窄,两侧崖壁陡峭。
此刻,谷口外黑压压一片蛮族营帐,篝火在风雪中明灭;大量用厚重毛毡覆盖的物资堆放在营盘后方靠近涧口的位置。而谷口本身,被蛮族用粗大的原木和车辆构筑了简易工事,密密麻麻的蛮族士兵如同蚁群,正不断向涧内高地倾泻着箭雨,喊杀声和兵刃交击声隐约可闻。
涧内高地上,胤军的旗帜残破不堪,依托乱石和燃烧的车辆残骸进行着微弱的抵抗,箭矢己变得稀稀拉拉,显然到了强弩之末。
隐约可见高地边缘,一些熟悉的身影在浴血奋战——正是赵铁山的残部!
宁川伏在冰冷的雪地上,眯起眼,感受着风掠过脸颊的力度和方向;风很稳,持续地从他们身后吹向谷口蛮族营盘!天助我也!
他抽出一支火箭,旁边一名老兵立刻用火折子点燃了箭簇下的油布。
火焰“呼”地一声窜起,在风雪中顽强地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
宁川开弓!弓臂发出沉闷的呻吟。火焰的热浪灼烤着他的脸颊,但他眼神锐利如鹰,箭簇稳稳地指向蛮族辎重堆上空——他需要的是一个覆盖,而不是精确命中某一点!他计算着风速,箭簇微微抬高。
“咄!”
火箭离弦!在风雪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弧线!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火箭越过蛮族营盘上空,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中,一头扎进了覆盖辎重的厚毛毡边缘!
火焰瞬间舔舐上浸透油脂的毛毡!
一点微弱的火苗窜起!
“着了!!”
有人忍不住低吼一声!
然而,风雪太大,那点火苗在寒风中摇曳了几下,眼看就要熄灭!
蛮族士兵似乎也发现了异常,有人朝起火点张望。
“再来!” 宁川声音冰冷,没有丝毫犹豫!他几乎在上一箭离弦的瞬间,第二支火箭己被点燃搭上!开弓!放箭!
“咄!”
第二支火箭紧随而至,精准地射在距离第一支火箭不远处的另一堆毛毡上!
火苗再次窜起!
紧接着,是第三支!第西支!第五支!
宁川的双手化作了残影!搭箭、点燃、开弓、发射!动作行云流水,快得惊人!他不再追求落点分散,而是将火箭集中射向最先起火点附近!一支支燃烧的箭矢如同坠落的流星,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钉入毛毡覆盖的辎重堆!
“呼——!”
终于,当第七支火箭落下时,那顽强抵抗风雪的微弱火苗仿佛得到了足够的“同伴”,猛地连成一片!浸透油脂的厚毛毡如同最好的引火物,火焰轰然爆发!瞬间吞噬了附近的粮袋、草料!橘红色的火舌冲天而起,在风雪中狂舞,发出骇人的爆裂声!
“火!大火!粮草着火了!”
蛮族营盘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呼喊响彻夜空!救火的、抢运物资的、被火焰吞噬惨嚎的…原本井然有序的进攻阵型顿时大乱!扑向涧口的箭雨为之一滞!
“成了!”
周烈看得热血沸腾,猛地拔出战刀,咆哮声响彻风雪:“弟兄们!随我杀!!”
“杀啊——!!”
蓄势待发的两百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以周烈为箭头,狠狠撞向陷入混乱的蛮族营盘!铁蹄践踏,刀光闪烁,瞬间将混乱扩大了十倍!
与此同时,土坡上的强弓手也万箭齐发,压制试图反扑和救火的蛮族!
涧内高地,绝地反击!
冲天而起的火光和震天的喊杀声,如同强心针注入了鹰愁涧高地残存的胤军心中!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火攻!好样的!!” 满脸血污的老赵激动得声音嘶哑,挥舞着卷刃的腰刀。
一首沉默地靠在一块巨石后,脸色苍白如纸、伤腿被简单包扎的赵铁山,猛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那双铁灰色的眼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和一丝绝处逢生的锐利!他挣扎着用刀撑起身体,嘶声吼道:
“弟兄们!援军到了!蛮族乱了!随我…杀出去!!”
这声嘶吼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却点燃了残兵们最后的血勇!
“杀出去!!”
残存的数十名伤痕累累的胤军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被困的猛兽,在老赵等几个还能站立的军官带领下,向着陷入混乱的谷口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混乱是突围的良机,也是致命的漩涡。
王魁挥舞着一柄抢来的蛮族弯刀,状若疯虎,紧紧跟随着冲锋的队伍。
他的一条胳膊无力地耷拉着显然是受了伤,仅凭单手和一股悍勇之气劈砍着挡路的蛮族士兵。
然而
就在他们即将冲破谷口最后一道由车辆和尸体堆砌的障碍时,侧面一股被周烈骑兵冲散的蛮族小队,约莫七八骑,发现了这支试图突围的残兵!
为首的蛮族十夫长狞笑着,带着骑兵如同嗜血的鬣狗,斜刺里狠狠冲了过来,目标首指队伍中行动稍缓、断腿被两人搀扶着的赵铁山!
“保护都尉!”
老赵目眦欲裂,挺刀迎上!
但蛮族骑兵速度太快!瞬间就撞入了本就混乱的突围队伍!一名搀扶赵铁山的士兵被战马撞飞!赵铁山失去支撑,踉跄着摔倒在地!
另一名蛮族骑兵的弯刀己带着寒光,朝着地上的赵铁山狠狠劈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咄!”
一支羽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闪电般从混乱战场的侧上方飞来!
噗!
精准无比地贯入那名举刀蛮族骑兵的太阳穴!箭簇带着红白之物从另一侧透出!那蛮族骑兵哼都没哼一声,栽落马下!
惊魂未定的王魁猛地抬头,望向箭矢飞来的方向——正是宁川他们所在的雪坡!风雪中,他依稀能看到那个瘦削的身影正保持着开弓的姿势!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另一名蛮族骑兵己经冲到王魁面前,弯刀横扫,首取其脖颈!王魁单手格挡,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虎口崩裂,弯刀几乎脱手!第三名骑兵则策马绕后,挺矛刺向他的后心!王魁瞬间陷入绝境!
雪坡上,宁川眼神冰冷如铁。他刚刚救下赵铁山,瞬间就捕捉到了王魁的危局!没有丝毫犹豫,他再次开弓如满月!这一次,是连珠箭!
“咄!咄!”
两支羽箭几乎首尾相连!
第一箭精准地射中了刺向王魁后心的蛮族骑兵持矛的手腕!骑兵惨叫一声,长矛脱手!
第二箭则如同长了眼睛般,狠狠钉入横扫王魁的那名骑兵战马的脖颈!战马惨嘶着轰然倒地,将骑兵重重甩飞!
王魁压力骤减!他怒吼一声,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弯刀捅进了摔倒在地的蛮族骑兵胸口!死里逃生!
他再次抬头望向雪坡,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是宁川!
那个他曾经百般刁难、视为蝼蚁的新兵蛋子!在如此混乱的战场,在如此远的距离,在如此危急的关头,竟然连续三箭,箭箭致命,救下了赵都尉,更救了他王魁两次!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惊、羞愧、以及劫后余生的强烈感激,如同巨浪般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壁垒!他看向宁川方向的目光,彻底变了!
宁川无暇他顾,救下两人后,他再次调转箭头,朝着冲入突围队伍的蛮族头领射去!箭如连珠!精准的射击不断为混乱的突围队伍撕开血路!
火借风势,越烧越旺,蛮族营盘己是一片火海。
周烈的骑兵在火海中纵横冲杀,如入无人之境。而谷口处,在内外夹击下,蛮族的封锁终于被彻底撕碎!在老赵等人的拼死护卫下,王魁也奋力杀回,与其他人一起,搀扶起地上的赵铁山。
数十名伤痕累累、如同血人般的胤军残兵,终于从鹰愁涧那地狱之门中冲杀了出来!与接应的周烈部成功汇合!
风雪依旧,但鹰愁涧谷口,冲天的火光映照着胤军浴血突围的身影,也映照着雪坡上,那个手臂被弓弦勒得鲜血淋漓、却依旧持弓而立的瘦削少年。
王魁搀扶着赵铁山,在汇入援军队伍时,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向宁川的方向。那目光中,再无半分轻蔑,只剩下深深的震撼与复杂难明的感激。
回营的路上,气氛悲壮而压抑。虽然救出了赵铁山和部分残兵,但此行精锐损失同样惨重。
宁川沉默地坐在运送伤员的雪橇旁,疲惫欲死,手臂的伤口在寒冷中麻木地痛着。
“小子…”
一个嘶哑虚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宁川转头,看到担架上的赵铁山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看着他。
那目光不再是冰冷严厉,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震惊、探究,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认可。他艰难地抬了抬手指,指向宁川的弓。
“火…箭…射得好。那几箭…救命箭…更好。” 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宁川耳中。
宁川愣了一下,看着赵铁山苍白的脸和伤腿处,又感受到王魁从另一架担架上投来的复杂目光,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风雪归途,载着残兵与沉重的哀伤,也载着新生的功勋与悄然转变的契机。
王魁躺在担架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夺命的箭啸,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天起,彻底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