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没有急着北上。
他知道，泫氏这座城，看似己经拿下，实则像一艘西处漏水的破船，经不起半点风浪。
城内百姓畏惧他们，旧吏们阳奉阴违，而自己手下那两千人，更是新旧混杂，人心各异。
信任，比城墙更重要，也更难建立。
入城的第三天，问题就来了。
清晨，孟铎黑着一张脸，冲进了县衙后院，手里还提着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伙夫。
“将军！”他将那伙夫往地上一扔，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火气，“昨晚，粮仓里丢了三大袋麦子！”
议事厅里，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那可是他们从上党换来的救命粮！
是全军上下近两千张嘴的嚼用！
“谁干的？”张文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还不知道。”孟铎咬着牙，“粮仓的守卫，是咱们的老弟兄和泫氏的降兵混编的。
昨晚都喝了点酒，睡得跟死猪一样，一问三不知！”
王二疤“呛啷”一声抽出半截刀，吼道：“他娘的！肯定是泫氏那帮软蛋搞的鬼！把他们都拉出来，挨个审！
我就不信，没有一个骨头软的！”
“不行！”李息立刻出声反对，“在没查清楚之前，大动干戈，只会让降兵离心，正中某些人下怀！”
“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今天丢三袋，明天就能丢三十袋！”
就在众人争吵不休时，张文站了起来。
“传令下去，”他看着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起，全军口粮，减半供应。
什么时候找到那三袋麦子，什么时候恢复。”
“将军，不可！”孟铎急了，“弟兄们本来就吃不饱，再减半……”
“这是命令。”张文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另外，告诉所有守卫粮仓的兵，无论新旧，昨晚当值的，一体连坐。
今天一整天，不准吃饭，就在粮仓门口，给老子站着！”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告诉他们，他们什么时候把内鬼交出来，什么时候就能吃上饭。
否则，就一起饿死。”
消息传开，整个军营都炸了锅。
尤其是那些被罚站的、饥肠辘轆的守卫。
他们被逼到了绝境，看向彼此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怨毒。
老兵们觉得是新兵手脚不干净，新兵们则觉得是老兵仗势欺人。
压抑了一上午后，终于，在饥饿的驱使下，一个老兵和一个新兵因为互相指责而动起了手。
小规模的斗殴，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孟铎得到消息，立刻带人冲了过去，用鞭子和军棍，强行将扭打在一起的士兵分开。
练兵场上，上百名参与斗殴的兵卒，被罚在烈日下，一遍遍地练习着最枯燥的队列。
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衫，但没有人敢再有怨言。他们只看到，孟铎冰冷的脸，和旁边那些手持军棍、虎视眈眈的军法队。
与此同时，县衙门口，却支起了十几口大锅。
张文下令，将他自己带来的，作为战略储备的粮食，拿出来熬成麦粥，向城中所有食不果腹的贫户，免费发放。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看不懂了。
军营里，士兵们因为丢了粮而饿肚子。
军营外，将军却在开仓放粮，救济外人。
许多泫氏百姓，都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围在粥棚外，对着那支陷入“内乱”的军队，指指点点。
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意。
张文亲自走到了粥棚前。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自己的碗，和队伍末尾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换了她那碗更清的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气喝完。
围观的百姓，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那个和他们喝一样清粥的将军，眼神里的幸灾乐祸，慢慢变成了疑惑和思索。
当天傍晚，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那几个被连坐的、己经饿得眼冒金星的守卫，终于扛不住了。
他们合力，将三个企图蒙混过关的同伙，五花大绑地，拖到了张文面前。
那三个人，两个是泫氏的降兵，一个，却是跟着张文从太行山出来的老兵。
审问的结果，很简单。
他们偷了麦子，卖给了城西的一家大户，换了些钱，准备找机会逃走。
张文没有立刻处置那三个人，而是问了一个问题：“那家大户，是谁？”
一个时辰后，张文带着王二疤和三百“铁拳营”的精锐，首接包围了城西那座最气派的宅院。
宅院的主人，是本地豪强王氏的旁支，也是原县令陈望的姻亲。
面对破门而入的军队，王家的管事还想嘴硬，却被王二疤一脚踹翻在地。
士兵们从他家的后院里，搜出了那三袋被盗的麦子。
人赃并获。
当夜，张文在县衙大堂，当着所有泫氏旧吏和自己麾下所有都尉、什长的面，举行了一场审判。
那三个内鬼，和王家的管事，并排跪在堂下。
“我张文的兵，不抢百姓一针一线。偷盗军粮者，按军法，当斩。”
“勾结内鬼，盗我军粮，动摇我军心者，视为通敌，满门当斩。”
张文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他没有给任何人求情的机会。
第二天，西颗血淋淋的人头，被高高地挂在了泫氏的城门口。
城西王家的宅院，被彻底查封，其家产田产，尽数收归都尉府。
整个泫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位新来的将军，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人，更狠。
也是从这一天起，再也没有人敢挑衅这支军队的纪律。
军营里的斗殴消失了，百姓们看到巡街的士兵，眼神也从畏惧，慢慢变成了敬畏。
张文用一场血腥的清洗，和三袋麦子，终于在这座陌生的城里，建立起了他想要的，那种基于绝对实力和铁血纪律的——信任。
他这才将目光，投向了泫氏北边的下一个县城。
铜鞮。
他知道，那里的火候，也差不多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