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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平台召对

崇祯元年正月初西,辰时三刻。

乾清宫平台上,九只铜鹤香炉喷出袅袅青烟,将魏忠贤的蟒纹官服染成青灰色。这个掌控大明权柄七年的九千岁此刻垂手而立,蟒纹靴尖距离丹陛只有三寸。这是逾越礼制的距离,陈默在龙椅上看得清楚。

臣魏忠贤,参见陛下。

沙哑的嗓音像砂纸磨过青砖,陈默注意到他左手拇指缠着纱布,指缝间隐约露出焦黑,是昨夜焚烧密信时烫伤的。

厂公昨夜辛苦了,陈默指尖敲打着鎏金桌案,案上摆着三样东西:一本《东厂缉事簿》、一方顾命辅政金印、还有个用黄绫包着的长方体物件。听说厂公审了一宿苏州织工?

魏忠贤眼皮微跳,右手下意识摸向袖口。陈默知道,那里藏着周顺昌的供状,或者伪造的供状。历史上,魏忠贤正是用织工谋反的罪名,将东林党与市井乱民绑定。

回陛下,织工乃市井刁民,竟敢议论朝廷赋税...

赋税?陈默突然抓起案上的黄绫包,掷向魏忠贤。布包散开,露出五锭明晃晃的银锭,这是苏州织造局新铸的官银,每锭五十两,却比往年轻了三钱七分。厂公可知为何?

魏忠贤盯着银锭上的天启七年戳记,喉结滚动。银锭侧面隐约可见蜂窝状气孔,这是私铸银锭的特征。

臣...不知。

因为官营作坊的工匠,有七成己饿死。陈默站起身,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阳光下展开,朕昨日让人算了笔账:苏州织局每匹龙缎用银十八两,民间机户却能用十二两织出同样货色。厂公说,这多出来的六两,去了哪儿?

平台下的锦衣卫同时按住刀柄,魏忠贤额角沁出冷汗。他忽然想起昨夜王体乾的急报:新君竟在登基次日,派贴身宦官带着《天工开物》下了江南。

陛下明察秋毫,魏忠贤突然跪下,蟒纹补子擦过丹陛,此乃臣治下不严,恳请陛下责罚。

陈默盯着他后颈凸起的椎骨,那上面还留着当年净身的刀疤。责罚?朕要的是厂公帮朕做件事。他抬手示意,王承恩捧着个檀木匣上前,匣中躺着十二枚银质证章,刻着皇明织工西字。

从今日起,苏州织局改为官督商办,陈默掷下质证章,银质徽章在青砖上滚出清脆的响,民间机户可凭此章入织局做工,所得工钱,厂公抽一成,朕抽一成,剩下八成归工匠。

魏忠贤猛然抬头,眼中闪过震惊与狐疑。抽成两成看似让步,实则将江南织造的控制权从宦官集团手中剥离——更可怕的是,皇明织工的身份,竟赋予匠人前所未有的官方认可。

陛下,这...不合祖制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祖制?陈默冷笑,从袖中抽出张泛黄的《皇明祖训》抄本,太祖皇帝还说内臣不得干预政事,可如今厂公不仅干预,还能替朕铸银锭、审织工。他将抄本抛进香炉,火焰瞬间吞没内臣二字,不过朕宽宏,允你继续管着东厂,只要你把这个戴上。

王承恩捧出的,竟是顶三品文官的乌纱帽。魏忠贤浑身剧震,他清楚,这看似恩宠的加衔,实则是剥夺厂卫控制权的第一步。文官品级意味着要受吏部考核,意味着不能再随心所欲地生杀予夺。

谢陛下隆恩。他听见自己机械地叩首,额头撞在银锭上,尝到血腥气。当他抬起头时,发现陈默正把玩着他带来的《东厂缉事簿》,指尖停在蓟州粮仓失火那页。

对了,陈默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朕让汤若望做了个好玩意儿,厂公要不要瞧瞧?

文华殿后殿,汤若望正在调试一架黄铜望远镜。这个金发碧眼的传教士看见龙袍少年时,竟用标准的陕西话问好:陛下,昨夜的星图可还合用?

魏忠贤的目光死死钉在望远镜上,当陈默将镜筒转向他时,他看见自己扭曲的脸在镜片里忽大忽小,像被关进了水晶囚笼。

这叫窥天镜,陈默接过王承恩递来的牛皮笔记本,上面画着改良版佛郎机炮的设计图,汤先生说,红夷大炮的炮身若能再长三尺,射程可增加一里。厂公觉得,这对辽东边防有没有用?

魏忠贤盯着图纸上的炮耳装置——那是个从未见过的零件,标注着调节仰角字样。他突然想起天启年间,袁崇焕在宁远城头用红夷大炮轰伤努尔哈赤,那门炮还是葡萄牙人十年前卖的旧货。

陛下天纵英才,他勉强挤出笑容,此等神器,必能让建奴闻风丧胆。

闻风丧胆?陈默合上笔记本,朕要的不是丧胆,是让他们知道,大明的火器,己经能打到他们的盛京皇宫。他忽然凑近魏忠贤,压低声音,就像厂公的东厂缇骑,能打到朕的乾清宫一样。

老宦官的脊背瞬间沁透冷汗。这句话如同一把悬在脖颈的刀,既点明对其监控的知晓,又暗示随时可能挥刀的决心。

申时初刻,魏忠贤的八抬大轿离开紫禁城。陈默站在午门城楼上,看着轿帘缝隙中露出的乌纱帽翅,忽然问身旁的钱谦益:钱卿可知,为什么朕要留着魏忠贤?

文士望着渐行渐远的轿队,斟酌着答道:因为...陛下需要他的厂卫,去做那些清流不便做的事?

不,陈默摸出怀表,表盖内侧刻着1628,那是他穿越的年份,因为朕要让天下人看看,当阉党不再能随意杀人、贪钱、把持朝政时,他们还有什么用。

钱谦益浑身一震,忽然意识到,新君留着魏忠贤,不是因为需要,而是要做一场活的政治解剖——向天下人展示,所谓权倾朝野的阉党,不过是皇权豢养的工具,随时可以被改造、被替代。

陛下打算何时...

不急。陈默打断他,指向远处正在修建的观象台,汤若望正指挥工匠安装西洋晷仪,等汤先生的火炮试射成功,等江南的织工们拿到第一笔工钱,等陕西的百姓知道朝廷真的送来了红薯种。那时候,朕再让魏忠贤做件青史留名的事。

暮色渐起时,王承恩捧着份密报跪进殿来。陈默展开密报,看见上面写着:魏忠贤遣心腹赴苏州,欲杀织工领袖葛成。他冷笑一声,提起朱笔在密报上批道:着东厂保护葛成,钦此。

陛下,这...王承恩瞪大双眼。

记住,陈默将密报掷进炭盆,从今天起,东厂的刀,只能用来杀朕想杀的人。

炭火噼啪作响,照亮少年天子眼中的冷光。窗外,一群寒鸦掠过紫禁城上空,它们不知道,这个冬天,将成为大明王朝最后一个真正的冬天。此后的十七年,雪会越下越大,而有人正在冰层下,悄悄埋下春天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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