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到当铺顶的铜葫芦时，小燕子攥着油纸包，在“瑞锦堂”的青石板前停了步。油纸里是今早采的血灵芝，顺和号掌柜给了足足三百文，这钱在手心焐得发烫，烫得她每根手指都在发抖——打从记事起，她就没正经买过一件衣裳，身上穿的，不是垃圾堆里翻的，就是阿婆送的旧布衫。
“瑞锦堂”的门板雕着缠枝莲，绣娘们的针线在玻璃柜里泛着柔光。小燕子刚要抬脚，门槛上的铜铃叮当响，掌柜的从账册里抬眼，瞅见是她，眼角先笑出纹路：“哟，咱小燕子今儿是有钱买衣裳啦？” 这话像把小锤子，敲得小燕子耳朵发烫，她把油纸包往怀里紧了紧，腼腆地点头：“是、是呀，掌柜的，我想……买件新衣裳。”
绣娘们的目光刷地投过来，有个穿月白衫的绣娘掩嘴笑：“这小乞儿模样，倒像要扮富家小姐哩。” 小燕子攥着油纸的指节发白，却听掌柜的拍了下柜台：“胡说！小燕子靠自己采山货挣的钱，比你们绣花挣得干净！” 这话让绣娘们噤了声，掌柜的又转向她，眼角笑出深深的纹路：“孩子，尽管挑，咱瑞锦堂的衣裳，配得上你的辛苦钱。”
小燕子的眼睛在成衣区转了又转。桃红的襦裙太娇艳，她怕弄脏；靛蓝的长衫太素净，衬不出欢喜。最后，在角落瞧见件月白粗布衫，领口绣着半朵淡粉海棠，像春日里刚冒头的花苞。她伸出手指轻轻碰，布料软乎乎的，蹭得指尖发痒。“就、就要这件。” 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掌柜的接过衣裳，拿软尺给她量尺寸，指尖触到她手腕上的擦伤，眉头轻轻一蹙：“采山货又摔着啦？” 小燕子慌忙往袖子里缩手：“不疼，习惯啦。” 绣娘们这时也围过来，有个绣娘红着脸递来个荷包：“小燕子，对不住，我不该乱说话……这荷包里装着止血的药粉，你带着。” 小燕子捧着荷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忙不迭点头：“谢谢姐姐，我、我欢喜得很。”
付了钱，小燕子把新衣裳抱在怀里，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出了“瑞锦堂”，她没急着回小院，反倒绕到城郊的破庙。从前她常和阿毛、虎子在这儿躲雨，如今阿毛跟着学做木工，虎子帮着送炭，破庙里只剩几个老乞丐。
老乞丐们瞅见她怀里的新衣裳，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小燕子，发达啦？” 小燕子红着脸把衣裳展开，月白粗布在破庙的阴影里，像片会发光的云。“大叔们要是不嫌弃，我教你们认山货，挣了钱也能买新衣裳！” 有个瞎眼大叔叹了口气：“咱这把老骨头，哪比得你腿脚灵便。” 小燕子却把荷包里的药粉倒出些，给大叔们擦手上的冻疮：“我爹说，人只要想活泛，七十岁进山也能采到宝贝。大叔们要是信我，明儿就跟我走！”
夕阳把破庙的土墙染成暖黄时，小燕子带着几个老乞丐回了小院。阿婆把新蒸的窝头端上桌，窝头冒着热气，映得小燕子的新衣裳愈发鲜亮。夜里，她躺在炕上，摸着领口的海棠绣，想着明天要教大叔们认最容易采的榛蘑，要让他们也能在“瑞锦堂”给自己、给家人买件新衣裳。月光透过窗纸，给她的梦镶了边，梦里的“瑞锦堂”前，排着长长的队，都是靠自己双手挣了钱，来买新衣裳的人，每个人脸上都笑开了花，像她领口那朵永远开不败的海棠。
天还没透亮，小燕子就轻手轻脚起了炕，生怕扯着新衣裳的针脚。她把老乞丐们叫到院角，铺开油纸，里头是晒干的山货标本——灰扑扑的榛蘑、黄澄澄的山茱萸，在晨光里像一群刚睡醒的小兽。“大叔们记住，榛蘑长在腐木根下，颜色越深越新鲜；山茱萸要选红得透亮的，晒干了能卖好价钱……” 老乞丐们的眼睛半睁半闭，可一瞅见小燕子领口那朵海棠，又强打精神点头。
进山的路比往日难走些，老乞丐们的咳嗽声、脚步踉跄声，像缠人的藤蔓，可小燕子脚步没停，时不时回头搀一把。到了后山，瞎眼大叔在腐木旁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慌得要扔，小燕子忙按住他的手：“大叔，是榛蘑！您摸摸，这伞盖厚实，纹路清楚，能卖大钱哩！” 大叔的手抖得厉害，把榛蘑贴在脸颊上，咧开嘴笑：“活了大半辈子，头回摸到能换钱的宝贝……”
晌午歇脚时，老乞丐们的背篓里己有小半筐山货。小燕子掏出今早买的炊饼，分给大家，饼渣掉在新衣裳上，她也不心疼，只笑盈盈地说：“等卖了山货，咱也去‘瑞锦堂’，大叔们一人扯匹布，做身新衣裳！” 有个瘸腿大叔啃着饼，眼泪吧嗒吧嗒掉在衣襟上：“小燕子，你这孩子，心比新衣裳还亮堂……”
日头偏西时，他们回了顺和号。掌柜的瞅见老乞丐们的背篓，惊得眼镜都滑到鼻尖：“哟呵，这榛蘑品相上等，山茱萸也晒得规整！” 数钱时，老乞丐们的手首打颤，铜钱落在油纸里，叮当响成一片欢歌。小燕子攥着自己的铜钱，眼睛笑成月牙：“大叔们，走，咱去‘瑞锦堂’！”
“瑞锦堂”的铜铃又响了，掌柜的瞧见这伙人，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迎上来。老乞丐们红着脸，指着最便宜的粗布问价，小燕子却往柜台前一凑：“掌柜的，给大叔们挑最鲜亮的布，要配得上他们挣的钱！” 绣娘们也围过来，帮着量尺寸、选花色，有个绣娘还给瘸腿大叔的布上添了朵海棠绣，说要和小燕子的衣裳凑成“姊妹花”。
暮色漫进“瑞锦堂”时，老乞丐们抱着布包，像抱着全世界最金贵的宝贝。小燕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新衣裳的下摆轻轻晃，领口的海棠跟着跳。她想着明天还要带更多人进山，要让“瑞锦堂”的铜铃，为更多靠自己双手挣钱的人响起来，要让这城里的乞儿们，都能有件新衣裳，都能活出个人模人样来。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里的小燕子，穿着月白粗布衫，领口的海棠正开得灿烂，像她永远不会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