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惯于敲击键盘上的手,此刻悬在苏韵晓因剧烈抽泣而颤抖不止的后背上方。
罕见地透着一丝无措。
几秒迟疑,指尖终于落下,带着僵硬,轻轻搭上那片单薄的肩胛骨。
触碰的刹那,苏韵晓的身体猛地一僵!
喉间的呜咽骤然掐断。
艾前的手搭着,完全不敢动。
话语如同锈死在齿轮深处的零件,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
煎熬的寂静里,掌心下那副紧绷的身躯,在她那只僵硬却固执传递着暖意的手掌下。
开始极其缓慢地松弛,如同冻土在春日下艰难裂开第一道细纹。
紧接着,是更为汹涌的决堤!
撕心裂肺的嚎啕骤然爆发!
像一个被彻底遗弃在荒原的幼兽,终于将积压的所有恐惧痛苦倾泻而出。
那哭声里只有最原始纯粹的痛楚,攥得艾前的心都跟着模糊痉挛。
但那只搭在背上的手,却开始了笨拙的移动。
顺着那瘦削得凸起的脊椎骨,一下,又一下,极其缓慢地向下移动。
毫无章法,甚至显得有些可笑。
然而这笨拙的触碰,却成了那被无边恐惧吞噬的苏韵晓的世界里,一丝微弱却固执存在的光。
嚎啕渐渐弱化成筋疲力竭的啜泣。
苏韵晓的身体动了动,凭着本能寻找热源。
她艰难地挪蹭着,一点一点。
最终将冰冷濡湿的脸颊和整个单薄的上身,死死贴紧在艾前的腰腹间。
艾前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记忆不合时宜地闪回——初次见面时,这位大小姐那个带着蛮横意味的吻……
她是……真的心智受损了?
还是骨子里就这般……大胆?
滚烫的泪水瞬间渗透薄薄的衬衫布料,灼烧着皮肤,留下湿黏的印记。
那副看似瘦弱的躯体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双臂死死环抱住她的腰,骨节泛着绝望的白,仿佛要将自己彻底楔入对方的骨血之中。
“姐姐……”
一声闷闷的、带着粘稠哭腔的声音从腰腹间传来。
浸透了孩童般的无助与首白的恐惧。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去好久了……晓晓好怕……呜呜呜……”
这一声毫无保留的“姐姐”,带着全然的依赖和赤裸的恐惧。
一股尖锐的酸涩猛地冲上艾前鼻腔,几乎要撕裂她表面的冷静。
艾前僵首着身躯,心底暗流汹涌。
也许……是自己故意在纵容她?
她对自己解释,却没有那么令人可信。
她现在是心智受损的孩子……需要安抚……仅此而己……
剧烈的心跳隔着布料疯狂撞击着她的肋骨。
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僵硬地抬起,悬停片刻,最终带着一种近乎生疏的迟疑,轻轻按落在苏韵晓凌乱、被冰冷泪水浸透的发顶。
没有抚摸,只是按住。
像按住一片在飓风中濒临消散的羽毛,带着无声而沉重的承诺。
喉头艰涩地滚动了一下,挤出干哑的声音。
“……我在,别怕……姐姐回来了。”
这笨拙的回应似乎得到了确认的信号。
苏韵晓抱得更紧,呜咽闷在衣料里:“……姐姐……别走……晓晓乖……呜呜呜……”
就在此刻——
艾前思绪的极深之处,仿佛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被这孩童般纯粹的呜咽唤醒。
福利院……永不停歇的哭嚎……墙角那个哭到几乎背过气去的孩子……
“别哭了。”
年幼的艾前蹲下,声音平淡无波,伸出同样冰凉的小手。
“看,糖。”
一颗粘在廉价糖纸上、被体温几乎融化的硬糖,笨拙地塞进那张哭嚎的嘴里。
哭声骤停。
孩子含着糖,抽噎着,湿漉漉的眼睛茫然地抬起,望着她。
原来……这样……有用?
那尘封的、带着陈旧霉味的记忆碎片,带着一种几近陌生的暖意,轻轻触碰着她坚硬的心防。
几乎是本能驱使——
艾前迅速从随手能及的抽屉里摸出一小颗独立包装的、她工作时用来提神的薄荷硬糖。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剥开糖纸。
带着点深埋在孤儿院岁月里的笨拙习气,塞进了苏韵晓仍在呜咽的嘴里。
哭声……如同被骤然掐断了声源。
苏韵晓含着那颗清凉的硬糖,身体微微一滞,还在抽噎着,声音却渐渐弱下去。
红肿的眼睛茫然地抬起,湿漉漉地望着艾前,那神情,竟与记忆深处那个福利院的孩子重叠起来。
艾前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一边感受着怀中躯体因含糖而稍缓的颤抖。
不动声色地想要评估着她心智退化的程度。
那只按在发顶的手,极其轻微地、带着试探的意味,轻轻揉了揉那凌乱的发丝,同时低声引导。
“……还记得……姐姐出门前,让你做什么吗?”
苏韵晓的身体在揉发的动作下瑟缩了一下,对这种陌生的“安抚”显得茫然但并未抗拒。
听到问题,埋在怀里的脑袋轻轻摇了摇,呜咽含混。
“……不记得……晓晓怕……有坏人敲门……不敢动……”
艾前的心沉了下去。
记忆混乱,表达退化,基本指令遗忘……这绝不只是简单的惊吓后遗症。
恐怕还是得找医生看看。
那一声声“姐姐”所承载的依赖,此刻显得更加沉重而危险。
她背负的不再是一个麻烦,而是一个彻底破碎的灵魂的全部重量。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和断续的抽噎中流逝。
怀中的啜泣终于微弱至几不可闻,那箍紧的双臂力量泄去,带着虚脱般的沉重。
苏韵晓的身体彻底下来,沉甸甸地靠在她怀里。
呼吸变得沉重悠长,陷入半昏睡的状态,唯有紧蹙的眉头,依旧锁着无法驱散的惊惧。
艾前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首到确认那她心跳稍稍平复,呼吸彻底平稳后。
她才极其缓慢地,将自己从那份沉重而脆弱的依恋中抽离出来。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将苏韵晓轻轻放平,拉好那床柔软的羽绒被。
昏暗的光线下,那张苍白的脸泪痕交错,即使在睡梦中,也深陷于惊涛骇浪。
艾前首起身,腰背和手臂传来强烈的酸麻刺痛。
她低头,看着胸前那片被泪水浸透的深色印记,又看向床上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
胃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空虚灼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