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阳指腹无意识地着高脚杯细长的杯茎。
申老那只枯槁的手落在他肩头时，杯中琥珀色的白兰地猛地一晃，荡开圈圈涟漪。
他猛地回神，眼底残留的痛苦与挣扎尚未完全褪去，待看清眼前人，才勉强镇定下来。
老学究扶了扶鼻梁上的玳瑁框眼镜，目光温和，却透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那女娃娃，沐阳可认得？”
“申老说笑了，那是我燕城大学的学妹。”
秦沐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申老目光深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身边那位，可不是好惹的主。盛华集团的总裁，君墨寒。”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长辈特有的提点意味，“听说盛华最近要投一个军用的保密化学项目，关于研发新型A15云爆弹的。沐阳，你是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以你的能力，十拿九稳。”
秦沐阳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下满口酸涩。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惨白的月牙痕，攥得发紫的拳头才缓缓松开。
“好啊，”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有些发飘，“我一定会参加的。”
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不管君墨寒多难对付，他都要再努力一次。
即使，婷婷只把他当哥哥。
那他就当好这个哥哥，拼尽全力也要护她周全。
五年前实验室爆炸，何婷婷扑进他怀里颤抖的模样瞬间浮现。
那时，她发间清冷的栀子花香混着刺鼻的硝烟味，成了他午夜梦回时戒不掉的毒。
此刻，宴会厅依旧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无人知晓角落里的暗涌。秦沐阳机械地晃着香槟，目光却在人群中焦灼地搜寻何婷婷的身影，徒劳无功。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方才在君墨寒面前那委屈又无助的神情，像根针，狠狠扎进他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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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承认？没关系。”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笑，那笑意未达眼底，深藏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他缓缓向前踱步，皮鞋踏在天台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在空旷的寂静中格外刺耳。
“在我学长面前这样……你就那么想羞辱我吗？”
何婷婷大口喘着气，跑得太急，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紧紧抓着冰凉的栏杆。
“对。”
一个字，斩钉截铁。
“别人都知道你今夜是我的女伴。一个人跑出来，就是当众打我的脸。”
君墨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沉甸甸压来。
滚烫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她下意识挣扎了几下，那点微弱的反抗在他强悍的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君墨寒的冷笑混着浓烈的龙舌兰酒气，喷在她敏感的耳后。
何婷婷望着楼下如蝼蚁般穿梭的宾客，恍惚间想起化疗时，从三十层病房窗口望下去的风景，想起了数着天的日子。
而如今呢？真心？她只嗅到了浓重的酒气和不加掩饰的控制欲。
她忍不住的回想，或许……真的是自己五年前的不告而别导致他如今的偏执，亦或是自己当年根本没看清他的真实面目？
那时，她以为自己得了绝症。
独自蜷缩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长椅上，手里攥着冰冷的诊断报告，白纸黑字，却一瞬间模糊得无法辨认。
满心对未来的憧憬，顷刻间化为冰冷的绝望。
她爱他，所以选择用最残忍的方式让他死心。
收下他母亲那五千万，让他相信她从头到尾都是逢场作戏，只为金钱。
然后独自咽下所有苦楚，远赴异国，等待死亡——她以为那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如今，她竟从鬼门关爬了回来，是上天的怜悯让他们重逢。
可这怜悯又如此残忍——他己有了未婚妻。那些被强行深埋的过往瞬间被撕裂，无异于将她再次凌迟处死。
更可悲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还在意，还在痛。
这让她对自己的软弱感到愤怒。
望着眼前这个被恨意扭曲了理智的男人，她轻声呢喃：“我们不该走到这一步的……不该。”
察觉到她态度有些软化，君墨寒的双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碎。
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意，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为什么要走？就为了那五千万？”
“呵……我可以给你更多！”
话音未落，他猛地发力，将她扳转过来，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和钱没关系……”
“当年我查出绝症，医生说……没多少时间了。我不想让你看着我一点点……腐烂，最后丑陋地死去。”
“我……宁愿在你心里是个坏女人……也要永远……是美丽的那个。”
说出真相的这一刻，她心中没有释然，只有更深的悲愤。
她牺牲了尊严和名誉，换来的却是他五年的恨意和如今的折磨。
这牺牲，值吗？
君墨寒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眼中闪过巨大的慌乱与难以置信，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抗拒。
“你骗我！你肯定在骗我！” 箍着她的手下意识松开。
“我没有骗你……这五年，我一个人在国外，一边和病魔撕扯……一边想着你……那种日子……”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表面是泣不成声的悲恸，内里却夹杂着一丝苦意的。
撕开自己这鲜血淋漓的过往，只为自己争取到的更多喘息机会和主动权。
君墨寒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她独自在异国他乡，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画面，心脏猛地一抽，尖锐的痛楚蔓延开来。
然而，多年的爱恨与刻骨的思念交织成一张巨网，将他困住，无法轻易挣脱。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不好吗？！”
他声音嘶哑，近乎咆哮，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我怎么敢告诉你？我怕你为了我放弃一切……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啊……”
泪水终于决堤，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沿着苍白的面颊滚落，砸在地面，溅起微小的、哀伤的水花。
何婷婷的心此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沉入冰冷的深渊。
只有让他觉得亏欠她、怜悯她，才能更多地削弱他的偏执和控制欲。
她要逃离！逃离这个男人！
君墨寒望着眼前这个让他爱入骨髓、也恨入骨髓的女人，心中的怨恨壁垒，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缓缓地，跪在了何婷婷面前。
跪下的瞬间，天台积水倒映出扭曲的月亮，像一枚被狠狠捏变形的婚戒。
他双手颤抖着捧起她的脸，拇指极尽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
“傻瓜……你怎么会是累赘？这五年……我恨了你无数次……也想了你无数次……原来……只是一场误会……”
何婷婷望着跪在自己面前、卸下所有骄傲的男人，心中那丝快意迅速增加。
抬眸，眼中情绪复杂翻涌。
“你有了未婚妻……我们都回不去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夜风里。
君墨寒轻轻抚着她的发丝，眼神异常坚定。
“别担心，婷婷。我和她，不过是逢场作戏。君氏与苏氏的联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局。”
“君氏早己暗中联合了其他家族，很快，就能给苏氏致命一击。”
他微微停顿，握紧她的手，传递着力量，“这场联姻就是个幌子，麻痹他们罢了。家里早就决定，等尘埃落定，就彻底结束这场闹剧。”
何婷婷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咬着下唇，声音带着不安。
“真的吗？要是被发现了……你会不会有危险？”
她难道要成为推动君墨寒去伤害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的动机吗？
这认知让她拥抱着君墨寒的手臂微微发僵。
君墨寒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郑重承诺：“我向你保证，一切都在掌控中。我绝不会……再失去你。”
“我好害怕……害怕再失去你……这些年，我一个人……真的熬得好难……”
“不会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等解决这一切，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他低声许诺。
何婷婷强迫自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手指却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角，指尖微微泛白。
君墨寒猛地从背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双臂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
“下次，不准再联系你那学长。”
“你只能是我的。”
“我和学长只是普通朋友。”
“婷婷，我当然信你。”
君墨寒轻吻她的嘴角，语气却酸溜溜的，“可别的男人靠你太近……我这里，” 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会很难受。”
“好，知道。”
不知不觉，夜幕己深垂。
月光如银纱倾泻在他们身上。
街边的路灯次第亮起，晕开一圈圈暖黄的光晕。
微风拂过，带着她发间的清香。
时光仿佛瞬间倒流，汹涌而来的，是少年时代那纯粹而炽烈的爱意。
周遭的空气变得粘稠而甜蜜，满溢着失而复得的眷恋。
十八岁的少年爱上同样青涩的少女。樱花纷飞的季节，少年的衣角被风轻轻撩起，他亮晶晶的眼眸盛满藏不住的爱意，望向不远处的她。
而她抬眸回望，眼波流转间，是世间最美好的画卷。
可惜……曾经的……爱早己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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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何婷婷斜倚在床头。
君墨寒端着早餐进来，松露煎蛋的香气裹挟着久远的回忆扑面而来——这是二十岁之后，他亲手哄她吃下的第一口食物。
加长宾利平稳地驶向郊外庄园。后视镜里，道道树影飞速掠过。
君墨寒靠在后座，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真皮扶手，节奏不疾不徐。
他必须尽快和白雅做个了断。
那女人一向温顺听话，胆小又容易掌控。只是……突然提分手，恐怕也会有些麻烦。
钱倒不是问题，就怕她爱得痴了，不肯拿钱走人……怎么办？
唉。
君墨寒揉了揉太阳穴，眉心微蹙，难得地显出一丝真实的困扰。
正沉思间，刺耳的手机铃声突兀地撕裂了车内的寂静。
他烦躁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陌生的号码。犹豫片刻，指尖划过接听键。
“君总，想跟您谈笔交易。”
听筒里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毒蛇吐信。
“哪位？” 君墨寒的声音瞬间冷冽如冰，带着警惕。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手里有您和白雅小姐的……照片。”
对方的声音慢悠悠，却像一颗炸弹在君墨寒脑中炸开，“不想让何婷婷小姐欣赏的话，您最好按我说的做。”
“你想怎样？” 君墨寒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空气。
“很简单。帮我办件事，照片自然消失。”
那人不紧不慢，抛出一个让君墨寒脸色骤变的要求，“我知道盛华集团现在有个关于新型A15云爆弹的项目。您必须，让一个叫秦沐阳的燕城大学教授参与进来。”
“是必须，没有商量余地。”
“否则……后果您很清楚。”
仅仅是听到“新型A15云爆弹”这几个字，君墨寒的心便猛地一沉！
这是集团当前最高级别的机密！项目尚在起步阶段，正在秘密网罗行业顶尖人才。
对方不仅知道项目存在，还能精准点出要指定的人选……他背后，究竟站着什么势力？又为何对这个项目如此执着？
“几张照片，就想换我一个顶级项目？阁下胃口未免太大。”
君墨寒强压惊涛骇浪，语气竭力维持平稳，试图寻找一丝转圜的余地。
“胃口大？” 对方嗤笑一声，声音陡然转冷，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君墨寒，您那心尖上的婷婷，要是知道您和白雅那些的过往……您猜她还会不会留在您身边？”
“更何况，” 对方话锋如刀，首刺要害，“您以为城西那块地皮，您提前得到风声的事……就真的天衣无缝？若是再传出盛华总裁的负面消息……您掂量掂量后果！”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击中君墨寒的死穴！盛华的这个项目，关乎集团未来命脉，投入巨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可若不照办，对手手中的炸弹一旦引爆，他在君氏集团苦心经营多年的根基将瞬间崩塌！
想到那些对继承权虎视眈眈的私生子私生女，君墨寒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狠厉。
他绝不能输！绝不能让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这个项目对集团至关重要，决策权不在我一人。即使我想安排秦沐阳，也需要充足的理由说服董事会，否则根本无法通过。” 君墨寒抛出最后的挡箭牌，试图争取时间。
“哼！少跟我来这套官腔！” 对方厉声打断，毫不留情，“我不管您用什么手段！一周之内，秦沐阳的名字必须出现在项目名单里！办不到……后果自负！”
“嘟——嘟——嘟——”
电话被粗暴挂断，只剩下冰冷的忙音，在死寂的车厢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