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初降,玄清观的药田蒙着层薄白。小燕子蹲在石臼前捣碎紫苏,忽听得山道传来马蹄声,夹杂着金锁撕心裂肺的哭喊:“救命!求您救救我家小姐!”
李玉跌跌撞撞滚下马车,锦袍沾满泥污。轿帘掀开时,紫薇面如金纸地瘫在绸缎被褥间,箭伤处的血痂己发黑,高热让她不住呓语。“姑娘快救救她!”李玉抖着手掏出镶金边的令牌,“皇上在木兰围场等消息,皇后娘娘说若有差池……”
小燕子立即将人抬进厢房。粗布帕子浸了井水覆在紫薇额上,指尖搭脉时却猛地一滞——这脉象虚浮中带着诡异的凝滞,分明是中了草原上特有的乌头毒。“箭上淬了毒!”她扯下裙摆布条缠住伤口,转头对虎娃大喊,“快去挖三颗老山参,再采带露的七叶一枝花!”
暮色西合时,乾隆的御驾疾驰而至。富察皇后抱着双生子立在马车旁,绣鞋碾过满地霜花。当她看见小燕子正嘴对嘴给紫薇喂药汤,素白的手指深深掐进孩子襁褓:“这就是你说的神医?成何体统!”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小燕子首起腰,嘴角还沾着药渍,“乌头毒入血攻心,寻常汤药无用。若不是及时用口渡药,这位姑娘撑不过子时。”她将染血的帕子扔在地上,目光扫过乾隆骤然紧绷的脸,“皇上可知,皇家围场的箭矢为何会淬毒?”
夜色愈发深沉,行宫内烛火通明。鄂敏被侍卫押着跪在青砖上,腰间箭囊滚落出几支刻着永琪名字的箭矢,箭镞泛着幽幽的黑芒。“臣弟冤枉!”永琪突然跪地,“儿臣那日分明看见两个黑影鬼鬼祟祟,谁料……”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金锁突然从屏风后冲出,举起染血的诗帕:“皇上!我家小姐是您亲生骨肉,这是夏雨荷夫人临终前让交给您的!”
富察皇后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泼在双生子身上,惊得孩子放声大哭。乾隆盯着诗帕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字迹,耳畔嗡嗡作响。记忆中那个撑着油纸伞的江南女子,与眼前昏迷不醒的紫薇渐渐重叠。
“传和亲王!”乾隆猛地起身,袍角扫落案上奏折,“即刻将紫薇接入和亲王府,对外宣称是……朕的义女。”他不敢看皇后骤然苍白的脸,转身望向窗外的冷月,木兰围场的风裹着寒意,将远处玄清观飘来的药香,吹得支离破碎。
而此刻的玄清观,小燕子正守在紫薇榻前。新熬的汤药冒着热气,药香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铜腥味。她握着紫薇的手,突然摸到袖中硬物——是枚刻着“福”字的玉佩,边缘还沾着鄂敏的袖扣残片。山风掠过檐角铜铃,惊起一群寒鸦,她望着玉佩陷入沉思,总觉得这场认亲风波,远没有表面这般简单。
富察皇后怒目圆睁,牙关紧咬,恶狠狠地盯着乾隆,一字一句地说道:“义女?皇上,你竟然将那位叫紫薇的小姑娘过继到弘昼名下,那她便是他的女儿了!所以,皇上,请注意你的言辞!”乾隆面露尴尬之色,如芒在背,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富察皇后的语气则如黄莺出谷般婉转悠扬,缓缓说道:“既然皇上都可以有义女,那臣妾是否也该有一个呢?臣妾觉得那个小神医小燕子颇为不错,做臣妾的女儿,皇上想必不会介意吧!”
寒风卷着枯叶撞入行宫雕花窗棂,将殿内凝滞的空气搅得愈发冰冷。富察皇后怀中的双生子被这阵寒意惊得啼哭不止,她却恍若未闻,指尖死死掐进襁褓里绣着的金线蟠龙。乾隆喉结滚动,想要伸手安抚,却被皇后骤然后退的动作生生钉在原地。
"皇后息怒......"乾隆话音未落,便被一阵银铃般的轻笑截断。富察皇后忽然松开紧握的拳头,用帕子轻柔地拭去双生子眼角的泪花,只是那低垂的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霜:"皇上既赐紫薇格格之名,臣妾自然不好置喙。"她抬起头时,凤眼里翻涌的暗潮几乎要将人溺毙,"不过这世间公道,总该有个章法。"
殿外忽传来更鼓声响,李玉捧着铜盆的手微微发抖。富察皇后起身走向暖阁,金丝绣鞋碾过满地碎瓷的脆响格外清晰:"听闻玄清观那位小燕子姑娘,不仅妙手回春,更懂得体恤百姓疾苦。"她指尖抚过案上青玉香炉,香灰簌簌落在缠枝莲纹上,"臣妾膝下虽有麟儿,却独缺个贴心小棉袄。若能收她为义女......"话音拖得极长,尾音似羽毛般轻轻扫过乾隆的耳膜,"皇上想必不会连这点恩典都舍不得吧?"
乾隆僵在原地,喉间泛起苦涩。记忆突然闪回多年前玄清观内,小燕子踮着脚为皇后煎药的模样——粗布裙角沾着泥点,却将药汤吹得温温凉凉才递到榻前。此刻富察皇后转身时,珍珠耳坠划过凌厉的弧线,倒像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刃。
"明日便下旨。"乾隆别过脸,不敢首视皇后眼中的讽刺,"封小燕子为......和硕清宁郡主,入皇后名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虚,就像那年在围场射偏的箭,轻飘飘落进深秋的枯草里。
消息传到玄清观时,小燕子正蹲在灶台前教虎娃烤鹿肉。油星子溅到她手背,她却浑然不觉,怔怔望着李玉手中的明黄诏书。山风卷着落叶扑进敞开的殿门,将案上晾晒的草药吹得沙沙作响。虎娃扯了扯她的衣角:"姐姐要做格格了吗?那我们以后还能一起挖草药吗?"
小燕子将诏书轻轻放在供着师父牌位的香案上,铜铃在檐角叮咚摇晃。远处传来村民们收工的笑闹声,混着袅袅升起的炊烟。她摸出怀里那块从紫薇身上发现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心口,突然想起皇后临别时赠予的翡翠镯子。
"告诉皇上,"小燕子对着目瞪口呆的李玉微微一笑,发间野菊随着动作轻轻颤动,"民女谢过皇后恩典。只是这郡主的头衔,能不能容我再想想?"她转身望向药田,新播的冬小麦在暮色中泛着青嫩的光,"毕竟这里的土地,还等着我开春播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