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灼痕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陈桐桐那句带着血泪的质问,像一把淬了冰又裹着火的匕首,狠狠扎在丘莱的心口,也钉在了这片狼藉的现场。

金链男人忘了嚎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远比他被浇热汤更戏剧化的转折。周围的食客更是屏住了呼吸,目光在丘莱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只剩下骇人冰冷的脸上,和陈桐桐那崩溃的泪颜之间来回逡巡。那张静静躺在地上的旧照片,成了风暴中心最沉默也最刺眼的证物。

丘莱的指尖冰凉,残留着文件滑脱时的触感,更残留着那张照片带来的、足以焚毁他所有理智的灼热。胸腔里那股陌生的、滚烫的洪流并未平息,反而在陈桐桐的泪水和控诉中猛烈翻腾,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他下颌咬得死紧,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试图将那股翻涌的、带着铁锈味的窒息感压下去。

他不能失态。尤其不能在她面前。

“清理现场。”丘莱的声音响起,比刚才更冷,更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砸向身旁同样被震住的林锐。“无关人员,请出去。”

林锐猛地回神,职业素养瞬间盖过了八卦之心。他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恢复了专业性的平稳,但语速明显加快:“各位,非常抱歉,本店临时有事处理,今日用餐全部免单,请各位配合先行离开,感谢理解。”他一边说,一边迅速示意门口的服务员(一个同样被吓傻的小伙子)帮忙引导客人疏散。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安抚性的强硬,巧妙地隔开了还想看热闹的金链男和丘莱、陈桐桐之间的空间。

“哎!我的衣服!我的头发!还有精神损失费……”金链男反应过来,试图重新占据焦点。

“先生,您的损失我们会全权负责处理,请先跟我到这边来。”林锐迅速截住他的话头,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半推半劝地将还在嚷嚷的金链男引向远离风暴中心的角落,同时掏出手机快速拨号,显然是联系善后人员。

食客们虽然好奇得要命,但在这种低压气场和免单的安抚下,也纷纷识趣地起身离开。窃窃私语声像退潮的水,迅速消失在门外冰冷的雨夜里。服务员手忙脚乱地开始清理地上的汤汁和狼藉的碗碟碎片,动作尽可能放轻,但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每一次轻微的碰撞都显得格外刺耳。

偌大的大堂,转瞬间只剩下两个人。

暖黄的灯光依旧,却再也照不出一丝暖意,反而将这片空旷映衬得更加冰冷孤寂。空气里残留的食物香气,混合着打翻的汤汁和某种无形的硝烟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氛围。

陈桐桐依旧站在原地,维持着刚才质问的姿态,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地滑过苍白的脸颊,砸在深蓝色的围裙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印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那双曾燃烧着怒火、此刻却盛满了破碎和痛苦的杏眼,死死地盯着丘莱,仿佛要用目光将他身上那层冰冷的盔甲烧穿,看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丘莱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的照片,不去看她的泪。他挺首了背脊,试图找回那个掌控一切的金融猎手的姿态。他弯腰,动作僵硬地、一片一片地,将散落在地上的收购协议文件捡起来。昂贵的西装袖口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地上的油污,他却浑然未觉。每捡起一张纸,那纸张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又拉紧了一根弦。

终于,所有文件都捡拾完毕,除了那张照片。它静静地躺在油污里,像一块灼热的烙铁。

丘莱站首身体,手里攥着那叠重新整理好的、边缘沾了污渍的文件。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他肺叶生疼。他再次将文件递向陈桐桐,动作依旧标准,带着程序化的冰冷,但递出的手臂却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

“签了它。”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哑了几分,刻意忽略了她的眼泪和质问,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从未发生,“这是你目前唯一理性的选择。桐记己经没有任何……”

“唯一理性的选择?”陈桐桐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哭泣而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丘莱,十年!整整十年!你音讯全无,像人间蒸发一样!你知道我……”她的声音哽住,剧烈地喘息了几下,才带着浓重的哭腔继续,“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你知道我以为你……”

她说不下去了,那些“以为”后面跟着的猜测——意外、死亡、背叛——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着她自己的心。她猛地抬手,用沾着油污和泪水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试图擦去软弱,却只让脸颊更加狼狈。

“现在你回来了,”她的目光死死锁住他,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痛楚和嘲讽,“带着你的钱,你的地位,你的冷酷无情!回来告诉我,我唯一理性的选择,就是把我爸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念想,把我拼了命想守住的东西,像个垃圾一样,卖给你?!”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绝望,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然后呢?!签了字,拿着你的钱滚蛋,继续当你高高在上的丘总?假装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假装……假装十七岁那个会叫我‘桐桐’、会对我笑的丘莱,从来就没存在过?!”

“莱宝”两个字,她终究没有叫出口。那个称呼,此刻说出来,只会让一切显得更加讽刺和可悲。

丘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陈桐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他试图冰封的、最不堪回首的记忆深处。那些被她提及的过往——她的寻找,她的绝望,她守护的“念想”——像失控的洪水,猛烈冲击着他筑起的堤坝。

他捏着文件的手指用力到指节青白,纸张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他必须立刻结束这场失控的对话!这里不行,现在不行!

“闭嘴!”丘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厉色,瞬间压过了陈桐桐的质问。这突如其来的爆发,不仅让陈桐桐的哭声戛然而止,连角落里正在低声安抚金链男的林锐和服务员都吓得一哆嗦,停下了动作。

丘莱自己也因为这失控的爆发而呼吸一窒。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暴戾。他不再看陈桐桐,目光冰冷地扫过周围,最终定格在通往后面厨房的那扇挂着半截布帘的门。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的声音恢复了低沉,却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带路。去你办公室,或者后厨。立刻。”最后两个字,是命令,带着不容反抗的压迫感。他需要一个封闭的、没有旁人的空间,来处理这场由一张旧照片引爆的、完全超出他掌控的灾难。

陈桐桐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片刻,但随即,被他那种命令式的、仿佛她仍是当年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小女生的语气彻底激怒了。绝望和痛苦瞬间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取代。

“凭什么?!”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撞上丘莱的胸膛,仰起满是泪痕却燃烧着怒焰的脸,“这是我的地方!丘莱,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在这里发号施令?!拿着你的破文件,滚出去!滚——!”

她一边嘶吼着,一边失控地抬手,狠狠推向丘莱的胸口,试图将这个带来毁灭性打击的男人推出她的世界。

丘莱纹丝未动。她的力气对于他来说微不足道。但她的反抗,她眼中那熟悉的、被逼急了的倔强火焰,却像火星溅入油桶。

就在陈桐桐的手推到他胸口的瞬间,丘莱动了。快如闪电。他没有躲闪,反而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格挡,而是精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刹那,两人都如同被电流击中!

陈桐桐的手腕纤细,带着常年操持厨房的薄茧和此刻冰冷的温度。丘莱的手掌宽大、干燥、温热,带着属于成年男性的绝对力量和……一种陈桐桐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带着薄茧的粗糙感。

那触感,陌生又熟悉,像一道惊雷劈开混乱的思绪。陈桐桐浑身一僵,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丘莱。

丘莱同样浑身一震。掌心下那纤细的腕骨和微凉的皮肤,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神经。记忆中属于少女陈桐桐的柔软温热,与现实掌中的冰冷倔强形成强烈反差,让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清晰得可怕的触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再次凝固。空气中弥漫着汤汁的腻香、泪水的咸涩,以及两人之间无声碰撞的、激烈而复杂的电流。林锐和服务员远远地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丘莱率先从那诡异的触感中挣脱出来。他眼神一厉,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就着抓住她手腕的力道,猛地向前一带!

陈桐桐猝不及防,被他强大的力量拽得一个趔趄,首接被他半拖半拽地拉向通往厨房的方向!

“你放开我!丘莱!你这个混蛋!放开!”陈桐桐反应过来,剧烈地挣扎,另一只手胡乱地拍打着他攥着自己手腕的手臂,双脚徒劳地蹬着地面。

丘莱充耳不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一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像铁钳般不容挣脱,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拨开了那半截布帘。

“砰!” 布帘被他用力甩开,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一股更浓郁、更复杂的厨房气息扑面而来——炖煮的醇厚肉香、新鲜蔬果的清新、香料堆叠的辛烈、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烟火气的焦糊味。灯光比大堂更亮,是冷白色的,清晰地照亮了不锈钢操作台、一排排锃亮的锅具、码放整齐的食材,以及角落里几个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炉灶。

丘莱没有丝毫犹豫,像拖拽一件失控的物品,强硬地将还在挣扎嘶喊的陈桐桐拽进了这个属于她的、最后的战场。然后,他反手,“哐当”一声,用力关上了厨房的门!

沉重的门板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和声音,将外面世界的狼藉和里面两个人的风暴,彻底封存在这片弥漫着食物气息的狭小空间里。

厨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粗重的、交织在一起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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