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老四江安福闭着眼睛在床上辗转反侧，即便心里安慰自己，一定会没事，可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
这一晚上，能睡着的人不多。
苏美珍早上起来，就看到老四眼睛下两块乌黑的眼袋，“你没睡觉？”
老四眼皮直打架，“睡不着，妈你说大哥会没事吧？”
他胡思乱想了一晚上，现在急需有人能够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苏美珍却不乐观，按照这次抓人的规模来看，公安早有准备，这种情况下，漏网之鱼很难脱逃。
具体会如何追责，她也不清楚，只能安慰道：“你就算被抓了，影响也不大，反正你也没工作，大不了就去农场改造，有吃有喝，还不用去当知青了。”
老四幽怨的看了一眼老妈，难道他还要因自己是无业游民而庆幸？
好清新脱俗的理由。
不过倒是缓解了一些他心头的焦躁。
事已至此，庸人自扰没用，苏美珍放平心态后，就回屋拿出一块钱。
随后她就拉开遮挡江秀香小床的粗布帘子，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薄被。
“睡睡睡，太阳都晒屁股了，你看谁家大姑娘像你似的这么懒，没工作还不知道帮家里面干点活？”
江秀香身上一凉，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尤其是听到老妈念叨，本能想要拿起被子盖住脑袋。
苏美珍说完就后悔了，她就是这样的急脾气，家里面孩子多，但凡有她看不顺眼的事情，她顺嘴就斥责几句。
前世的经历告诉她，十五六岁年纪的少男少女，最烦家长多说一句。
她刚反省完，就听到江秀香闭着眼睛，带着浓浓睡意嘟囔，“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苏美珍也不管了，她家孩子跟别人家不一样，纯属给点阳光就灿烂，不好好修理，一个个都是歪着生长。
“赶紧起来，早上吃大果子（油条）豆浆，你不去买就啥都没有。”
江秀香唰得睁开眼睛，“妈你早说啊，我这就爬起来。”
苏美珍将一块钱塞过去，“多买点，一会你二哥也过来。”
江秀香没多问，换好衣服，从厨房拿了个大盆就去胡同口的国营饭店买早餐了。
路上，江秀香就在算账，大果子四分钱一根，一人两根，算上二哥是五个人，还要再加上江耀祖，勉强五个半人，需要11根，四毛四分钱。
再打一毛钱的豆浆，回家兑点水也能凑合了。
这样算下来，她还能剩下四毛钱。
打定主意，只要老妈不提，这四毛钱，她就不给了。
闻着肉香四溢的大肉包子，江秀香肚子忍不住咕噜咕噜乱叫，她想吃，就是没粮票。
多吸几口肉味，等会回去下饭。
拿着早饭，刚从国营饭店出来，她就看到肃着脸的二哥，背着双手，一副领导视察的模样往道路两侧张望。
“二哥。”
老二江安国侧过头，看到小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今天不错，起得挺早。”
江秀香没好意思说，老妈给她被窝都掀开了，傻笑几声，“咱妈是神算子，知道二哥你要来，特意让我买的大果子豆浆。”
老二江安国这才注意到她一手捧着装满大果子的油纸，另一手托着盛放豆浆的盆底。
“我来拿。”
江秀香一向对二哥犯怵，路上老老实实地没说话。
到了家，苏美珍瞥了一眼豆浆，就知道猫腻，伸出手，“拿过来。”
已经认准的私房钱还没捂热乎，江秀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拿出去。
苏美珍招呼老二，“机械厂也出事了？”
老二没想到老妈上来就问这事，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试探问，“妈你问这干啥？”
“你大哥那个不省心的玩意被抓走了。”
老二江安国顿时明白了，昨天机械厂和钢铁厂两个厂子抓人是同时进行的，看来大哥也参与其中了。
苏美珍没等他开口，指了指缩成鹌鹑的老四，“你四弟也参与了，蠢呵呵地当中间人。”
老二沉着脸，眼神凌厉地扫向老四，“怎么回事？”
事关会不会被抓走，老四也不敢隐瞒，磕磕巴巴讲了事情的原委。
说白了，就是见钱眼开，压根没想到过这其中是不是有猫腻。
苏美珍：“老二，这件事情，不管是老大，还是你四弟，他们都不清楚运输的粮食从哪里来，稀里糊涂当了中间人，钱也没到手，最坏会有啥影响。”
“命能保住。”
江安国在保卫科工作，很清楚这件事情的轻重，涉案的主要人员脑壳上吃花生米是免不了了。
像大哥和四弟这样的小喽喽，能保住命，其他就不好说了。
老四双腿一抖，直接从凳子上摔下来，哭丧着脸，“二哥，你救救我，我还没有媳妇孩子，我不想死。”
苏美珍没好气翻了个白眼，真是没眼看，太窝囊了。
老二的分析就跟她想的一样，老四是个无业游民，影响不大，主要是老大有工作，就算人出来了，一线岗位的工作恐怕也是保不住了。
老二江安国三下五除二将大果子吃完，“妈，大哥的事情我去打听打听。”
还没等他吃完饭，家里面就来了人，穿着公安制服的两个男人和街道王主任一走进大杂院，就吸引了大家的关注。
大家伙也不吃饭了，全都跑出来凑热闹。
“公安咋来咱们院了？谁家人犯事儿了。”
“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王主任先敲响了苏美珍家门，“老苏，在家不？”
苏美珍打开门看到王主任和公安愣了下，随后也明白过来，老四是跑不掉了。
老四江安福腿抖归抖，在黑市锻炼出来的本能，下意识就想要跑。
老二江安国眼疾手快踢了他一脚，“公安问你啥，就说啥，少整幺蛾子。”
公安听到声音看了过去，没想到还是老熟人，“安国，你咋在这？”
“我妈家，我刚知道啥情况，你先把人带走。”江安国将老四往前推了推。
老四欲哭无泪，这可真是他亲二哥。
他毫不怀疑，要是他犯更大的事，二哥肯定会大义灭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