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跟着赵娘子跨过积年蛛网,踏入那座老宅院时,冬日的阳光正透过斑驳的窗棂,在满是尘土的青砖地上画出碎金。老枣树的枝桠光秃秃的,却仍倔强地向天空伸展,像是在寒风里坚守着什么。她蹲下身,指尖抚过院角丛生的杂草,泥土的潮气混着陈旧的木香钻进鼻腔,心中却涌起奇异的安定——这荒芜里,藏着她渴求的家的影子。
交了银钱,送走赵娘子,小燕子从包袱里掏出绣绷与针线,在堂屋支起临时住处。夜里,月光漫过残雪,落在那棵枣树上,枝桠映在窗纸上,像一幅天然的水墨绣样。她借着月光,把白日里在牙行的见闻、对未来院子的畅想,细细绣进一方素帕:葡萄藤要缠在秋千架上,青萝卜该长在东墙根,还有枣花簌簌落满绣绷的模样……绣着绣着,眼角沁出些温热,这是她头一回,为自己的 “家” 落泪。
第二日天未亮,小燕子揣着银钱往集市去。她在木器行挑了副结实的榆木秋千架,又跟菜农预订了开春的菜种,连葡萄秧的藤本都选好了最易活的品种。回宅院的路上,撞见隔壁院的李阿婆,裹着灰布棉袍,颤巍巍盯着她怀里的秋千架:“这院子荒了好些年,小娘子倒肯费心。” 小燕子笑着应:“阿婆,往后您要是得空,来院子里晒晒太阳呀。” 李阿婆混浊的眼里漾出笑意,塞给她一把晒干的枣核:“开春种在院角,兴许能活。”
往后的日子,小燕子把赚银与修院的日子拧成了一股绳。白日里,她去城里的绣庄接活计,绣花鸟时,就想着等葡萄架爬满院子,该把这灵动模样绣在门帘上;绣山水时,又琢磨着要在菜园边垒个小池塘,好让绣品里的水波有处照影。夜里,她便提着风灯清理宅院:用铁锹翻松菜园的土,铁锨与冻土相击的 “咔咔” 声,和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响,成了冬夜独特的乐章;扫落叶时,把枣树枝上的残雪轻轻抖落,看月光在雪沫里跳舞,顺手便把这景致记在心里,预备绣幅《雪夜枣院》。
一场春雪过后,小燕子的秋千架竖了起来。她踩着板凳,把麻绳牢牢系在枣树枝桠上,试坐时,榆木的清香混着泥土气扑来,秋千轻轻摇晃,惊飞了枝头躲雪的麻雀。李阿婆拄着拐杖来瞧,往她手里塞了把新晒的梅干菜:“小娘子手巧,这秋千架比原先那户人家的结实。” 小燕子咬了口掺着梅干菜的窝头,笑着应:“等葡萄藤爬上来,阿婆坐在这儿纳鞋底,准能多绣几针好花样。”
开春后,小燕子的菜园热闹起来。她照着绣谱里 “果蔬争春” 的配色,把青萝卜、紫茄子、黄倭瓜的种子撒下去,菜苗破土时,她正赶绣一幅《百菜图》,针脚里都带着泥土的生机。葡萄秧爬上架子那日,她特意歇了工,用新打的井水浇藤,水珠顺着藤蔓滚进泥土,映着她满是笑意的脸——这藤蔓缠缠绕绕的模样,不正是绣品里最灵动的缠枝纹?
日子如绣线般绵长,小燕子的宅院渐渐成了睦州城的一道景。路过的绣娘隔着篱笆张望,看她把菜园子的鲜活、枣树枝的疏朗,全绣进了缎面里;连城里的教书先生都慕名而来,说要给她的 “生活绣” 写篇文章。赚的银钱除了添置更好的绣具,都用来给宅院添砖加瓦:在枣树下砌了座小花台,种上从山里挖来的野杜鹃;把西厢房的旧窗改成绣阁,晨光透过新糊的窗纸,正好落在绣绷上。
夏日的傍晚,葡萄藤垂着紫莹莹的果子,秋千架上缠着翠绿的藤蔓。小燕子躺在藤椅上,摇着蒲扇,看帮工的小绣娘在菜地里捉虫,听李阿婆在隔壁院子喊她去吃新蒸的枣糕。她摸出随身的绣帕,上面的《宅院西季》己绣了三季,还差一幅《枣院秋收》——等枣子熟透,菜园丰收,这最后一季,定是这世间最鲜活的绣样。
而那些曾在清平镇吃的苦、绣坊里熬的夜,都成了她绣品里的筋骨。如今,她守着满院生机,知道自己终于有了根——这根扎在睦州城的泥土里,扎在老枣树的年轮里,也扎在她一针一线挣来的安稳人生里。往后,不管赚多少银钱,绣多少锦绣,这方带枣树、秋千与果蔬的院子,都是她永远的归处,是她在这世间最珍贵的 “活绣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