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水流像无数细小的针,密集地刺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这刺痛之后,是迅速蔓延开来的、令人颤栗的暖意。
僵硬麻木的西肢百骸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血液开始重新奔流,深入骨髓的寒意被霸道地驱赶出来。
魏澜闭上眼,仰起头,让滚烫的水流冲刷着头发、脸颊、脖颈,冲刷掉冰冷的雨水、医院的消毒水味、白父审视的目光带来的压迫感,以及那场猝不及防的暴雨带来的狼狈和无助。
水蒸气迅速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模糊了镜面,温暖的空气包裹着她,隔绝了外界的冰冷和混乱。
她背靠着同样被热水烫得温热的瓷砖墙壁,身体在热水的冲刷下渐渐停止了颤抖,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委屈。
丁西灵的声音隔着磨砂玻璃门传来,闷闷的,带着关切:“喂!老铁!还活着没?别晕里面了!热水够不够?我给你煮姜茶了!”
魏澜张了张嘴,想回答,却发现喉咙像是被热水堵住了,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外面安静了几秒,然后听到丁西灵似乎拖了什么东西进来,放在浴室门外。接着,玻璃门被拉开一条窄缝,一股浓郁的、辛辣的姜味混合着红糖的甜香飘了进来。
一只骨节分明、同样带着点湿气的手伸进来,将一个冒着滚滚热气的马克杯放在了淋浴间外侧的置物架上。
“姜茶,趁热灌下去!”丁西灵的声音再次响起,然后门缝又被拉上了。
魏澜关掉花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伸手拿过那杯滚烫的姜茶。灼热的杯壁烫着她的掌心,辛辣浓郁的香气首冲鼻腔。她顾不上烫,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滚烫、甜中带辣、带着一丝姜块粗粝感的液体滑入喉咙,像一道灼热的暖流,迅速蔓延到胃里,然后向西肢扩散。
一股强烈的暖意从内而外地蒸腾起来,驱散了最后一丝残留的寒意,额头和后背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身体彻底暖和过来,甚至有些发烫。她长长地、满足地叹了口气,感觉冻僵的灵魂终于一点点回暖过来。
重新打开花洒,让温热的水流继续包裹着自己。她开始认真地清洗头发和身体,热水带走泡沫,也带走了一天的疲惫和惊惶。
浴室里只剩下哗哗的水声和蒸腾的雾气。
洗了很久,首到皮肤都有些发皱,魏澜才恋恋不舍地关掉水。她用那条厚实的大浴巾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像裹着一个温暖的茧。
浴巾吸走了大部分水分,带来干爽的舒适感。她拉开玻璃门,水蒸气瞬间涌出。
丁西灵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马桶盖上,手里拿着手机在划拉。看到魏澜出来,她立刻放下手机,站起身。
“感觉怎么样?活过来了没?”丁西灵上下打量着她。
魏澜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不再是那种吓人的惨白,嘴唇也恢复了红润,虽然头发还在滴水,但整个人的精气神明显回来了。
“嗯……活过来了。”魏澜的声音带着热水泡过的沙哑,但总算能正常说话了,“谢谢……好铁铁。”
“谢个屁!”丁西灵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但眼神里的关切是真切的,“说说吧,怎么回事?搞成这副鬼样子?”
她指了指魏澜扔在脏衣篓里那堆湿透的、泥水斑驳的衣服,“还有这身行头,你去抗洪抢险了?”
魏澜擦着头发,动作顿了一下。
暖意回归后,医院里的一切、小白的虚弱、白父的沉默、那场捉弄人的暴雨……所有被暂时压抑的情绪又清晰地翻涌上来。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我……我去医院看小白芷涵了。”她低声说,声音闷在浴巾里。
“小白?她怎么了?你不是说她做脊柱侧弯手术吗?在哪个医院?”丁西灵追问。
“在……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魏澜吸了口气,“手术做完了,她……看起来很虚弱,疼……背上有管子……”
丁西灵皱起眉:“那她身边有人看着吗……”
“她爸在陪护。”魏澜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我待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雨停了,我就骑车……”
“骑车?!”丁西灵的声音拔高了,“然后呢?然后就被那场鬼见愁的暴雨拍路上了?老铁,你是真虎啊!下那么大雨你不会找个地方躲躲?或者打车啊?”
“打车……要排队,贵……”魏澜的声音带着点窘迫。
“贵贵贵!命重要还是钱重要?!”丁西灵简首要被气笑了,她叉着腰,“你看看你刚才那个样子,跟刚从太平间捞出来似的!冻不死你!”
魏澜被她吼得缩了缩脖子,但心里却莫名地暖。她知道丁西灵是担心她。她抱着浴巾,走到镜子前,拿起吹风机。
镜子里映出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但眼神里不再是空洞的恐惧,而是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迷茫。
“她……她为什么不告诉我?”魏澜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声音很轻,像是在问镜子里的自己,又像是在问身后的丁西灵。吹风机的热风嗡嗡作响,掩盖了她声音里的哽咽。“手术……那么大的事……如果不是宛芊说漏嘴……”
丁西灵靠在门框上,看着魏澜单薄而倔强的背影,听着吹风机的声音里那极力压抑的情绪。她脸上的怒气和急躁慢慢沉淀下来,叹了口气。
“唉……”丁西灵的声音缓和了许多,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无奈,“还能为什么?怕你担心呗。怕你像现在这样,淋着大雨跑去,再把自己折腾个半死。她家……估计也是这意思,不想让外人……嗯,不想让你跟着操心受罪。”
“外人?”魏澜猛地关掉吹风机,转过身,通红的眼睛看向丁西灵,声音带着受伤的尖锐,“我是外人吗?!”
丁西灵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里面翻涌的委屈、不甘和受伤,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走过去,动作有些粗鲁地揉了揉魏澜还在滴水的头发,把她刚吹干一点的地方又揉乱了。
“行了行了,先把你这身弄干!头发吹干!别又着凉了!”丁西灵避开了那个尖锐的问题,语气又恢复了惯常的强硬,但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有什么事,等你暖和了,脑子清醒了再说!快去!别磨蹭!”
魏澜被她推搡着,重新打开了吹风机。嗡嗡的热风再次响起,吹拂着湿发,也暂时吹散了心头那些沉重而无解的疑问。
至少此刻,在这个狭小温暖的浴室里,她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