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1月20日深夜,
波茨坦宫的青铜排水口渗出缕缕热气,在零下二十度的寒夜里凝成诡异的白雾。
十二名容克贵族沿着螺旋石阶向下,马刺撞击花岗岩的声响在深井般的通道里回荡,仿佛是死神在叩击历史的墓门。
当第七级台阶发出暗扣转动的轻响时,两扇包铁木门在齿轮摩擦声中开启,扑面而来的除了潮湿的霉味,还有十二盏铜灯映在花岗岩上的血色光影。
哈登贝格伯爵的银质鼻烟盒在橡木长桌上划出半弧,十二个刻着家族纹章的戒指依次按在盒盖上,雄鹰、狮子、橡树的浮雕在跳动的烛火下投出扭曲的阴影,如同中世纪壁画里的恶魔议会。
海军元帅提尔皮茨的铜制酒杯磕在地图边缘,墨线勾勒的德国版图上,东普鲁士的容克封地被红蜡标记得触目惊心。
“他在枢密院甩出的那份调查报告。”法金汉男爵突然扯开军装领口,三道剑伤疤痕在火光中如同蜈蚣爬行,“把我们的地窖库存精确到每桶葡萄酒的酿造年份,连我罗斯托克庄园 1912 年的雷司令藏在第几号酒窖都写得一清二楚!”
他的拳头砸在提尔皮茨的酒杯旁,溅出的勃艮第红酒在地图上蜿蜒,像极了东线战场上的战壕血迹。
提尔皮茨扯了扯嘴角,默默的侧了一步。
他用白手套擦了擦镜片,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众人:“更危险的是军队系统的渗透。第三舰队的轮机长上周还是我的副官,现在却成了皇帝秘密调查局的线人。”
他抽出一份盖着帝国海军统帅部火漆的文件:“雷德尔和邓尼茨接任第一、第二舰队司令时,带来的不仅仅是人事命令,还有二十箱改革诏书。现在每个舰长室的晨祷钟后,都要宣读皇帝关于军队国家化的训令。”
老伯爵哈登贝格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的血渍在烛光下泛着黑红,如同他胸前黑鹰勋章边缘的氧化痕迹。
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按在桌沿,指节叩击出急促的节奏,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腓特烈大帝画像:“1848年3月,我的祖父在菩提树下大街被暴民围住时,那些人喊的就是打倒容克寄生虫。现在历史重演了,只不过这次举着火把的,是我们亲手捧上皇位的毛头小子。”
年轻的路德维希亲王清了清嗓子:“诸位,我们还有巴伐利亚的枪骑兵团......”
法金汉的冷笑惊飞了墙角的蝙蝠:“枪骑兵团?他们的马靴上还沾着慕尼黑啤酒节的锯末!近卫军第一师今早进驻波美拉尼亚,第二师的侦察连己经在伯爵领地的边界设了三道关卡。”
他指向哈登贝格:“您的长子海因里希议员,昨天在柏林车站被搜出三封写给英国外交部的密信。”
提尔皮茨的手指划过文件上的数字:“帝国银行的金库空虚到只剩王室珠宝作抵押,但皇帝的复兴公债却在阿姆斯特丹和苏黎世的黑市炒到面值三倍。”
法金汉突然捶桌怒吼:“财政大臣施罗德就是个叛徒!他查封我的西里西亚煤矿时,居然带着工人代表去贴封条!那些浑身煤灰的杂种,竟敢用脏手碰我的家族纹章!”
他的声音在酒窖里回荡,震得穹顶的积灰簌簌落下。
哈登贝格伯爵举起手,掌心的老茧在烛光下如同风化的树皮:“诸位,我们争论的不是个人得失,而是普鲁士的存续。”
他从内袋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这是 1701 年腓特烈一世加冕时的贵族誓约,君主与容克同气连枝,共享帝国荣光 。现在威廉三世要撕毁的,不是帝国议会的议事规则,而是我们祖先用鲜血凝成的契约。”
提尔皮茨的手指在桌布上划出弧线:“1月22日,皇帝将出席财政部会议,并在国会广场上演讲。路线是从波茨坦宫经威廉大街到国会大厦。”
他的指尖停在波茨坦广场:“新任柏林警署总监是前近卫军的一个营长,费多尔 · 冯 · 博克,这个家伙,把原本的贵族专用通道改成了工人游行路线。”
法金汉的眼睛亮起:“也就是说,当皇帝的车经过勃兰登堡门时,两侧的建筑顶楼将完全暴露在......”
“嘘。”哈登贝格突然按住他的手,浑浊的眼睛扫过酒窖角落的排水口,“盖世太保那些鹰犬的耳朵可能藏在任何地方。”
他从鼻烟盒里取出一片浸过醋的海绵,擦过桌面,
【我们需要更稳妥的方案】
巴伐利亚亲王从风衣内袋掏出一张蓝图:“这是波茨坦宫地下通道的结构图。”
说罢,他接过海绵,
【1871 年威廉一世加冕时,曾有一条备用通道首通国会大厦的地下室】
“早就被混凝土封死了!”提尔皮茨打断他,“三年前……”
哈登贝格瞪了他一眼,他讪讪接过海绵,
【三年前我主持海军部扩建时,工兵部队发现通道入口被填了三米厚的花岗岩。】
他忽然望向曼陀菲尔,曼陀菲尔的钢铁厂有全德国最先进的液压破碎机。
会议陷入沉默,唯有铜灯的油脂在噼啪作响。
提尔皮茨忽然从燕尾服内袋抽出一封火漆信,封口处印着英国王室的三狮纹章:“伦敦方面传来消息,乔治五世对德国的宪政危机深表关切。”
他故意顿了顿:“尤其是皇帝准备与苏维埃俄国的贸易谈判。”
法金汉的眉毛扬起:“想借英国人的刀?”
提尔皮茨展开信纸:“更准确地说,是借《凡尔赛和约》的枷锁。如果我们能证明德国正在破坏战后秩序,协约国的军事制裁将重启,包括重新占领鲁尔区。”
哈登贝格剧烈咳嗽着摇头:“引狼入室的后果,我们在1918年己经尝过了。但可以让英国人做幌子,我们需要的是国内舆论的支持。”
曼陀菲尔突然一拍桌子:“我有个主意!让我的茨维考工人去闹事,就说皇帝答应的黑麦面包的售价依旧还是几十亿。”
法金汉瞪着他:“蠢货!现在工人把皇帝当成国家的救星,你以为他们会跟着我们喊恢复贵族议会?”
哈登贝格从腰间解下祖传的佩剑,剑柄上的黑鹰浮雕在火光中狰狞可怖:“我们需要一场宪法保卫战,让全德国看到,是皇帝先违背了 1850 年的宪法。当他在国会演讲时,我们的人将当众宣读《贵族抗议书》,引用宪法第二十七条......”
提尔皮茨冷冷地问:“然后呢?等着近卫军的刺刀来查封我们的庄园?”
老伯爵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法金汉胸前的蓝马克斯勋章上:“1916年凡尔登,您带领士兵冲锋时,可曾犹豫过牺牲?”
法金汉的伤疤抽动着:“我只是不希望普鲁士军队成为皇帝的私人卫队。”
哈登贝格将佩剑指向天花板:“那就让军队回到它该属的地方,回到贵族的佩剑之下。”
他从袖口抽出十二张羊皮纸,每张都印着不同的家族纹章。
“这是《贵族同盟条约》,我们将重建枢密院,恢复贵族议会的立法权,必要时废黜现任君主。”
当贵族们依次在条约上盖下纹章时,波茨坦宫的屋顶上,两个黑影正通过潜望镜观察着酒窖的气窗。
盖世太保的特工汉斯?鲍曼调整着蔡司望远镜,目镜里映出哈登贝格伯爵按在羊皮纸上的手掌:“长官,需要现在逮捕吗?”
他的上司威廉?卡纳里斯摇头:“再等等,我们需要知道所有参与的贵族名单。把他们传递鼻烟盒的画面拍下来,尤其是提尔皮茨元帅出示英国密信的瞬间。”
鲍曼看着镜头里举着酒杯的提尔皮茨,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基尔港见过这位海军元帅:“长官,提尔皮茨当年可是皇帝的坚定支持者......”
卡纳里斯冷笑:“容克的忠诚,就像他们庄园里的葡萄酒,年份越久,越容易发酸。”
盖世太保总部,国家安全部部长希姆莱调整着电话的旋钮,酒窖里的争吵声断断续续传来:“通知警署的博克上校,将22日的安保级别提升到最高,尤其是波茨坦广场的下水道系统。”
酒窖里,提尔皮茨捏着条约的边缘,迟迟没有盖章:“阁下,您应该清楚,一旦签署这个条约,我们就成了叛国者。”
哈登贝格的眼睛在火光中如同两点炭火:“当皇帝解散议会时,他才是真正的叛国者。”
他指向墙上的腓特烈大帝画像:“还记得陛下在枢密院说的吗?贵族的猎狐犬穿着羊皮马甲,这是对普鲁士精神的侮辱!”
法金汉突然抢过条约,用佩剑刻刀在自己的纹章旁划下血印:“与其像绵羊一样被剪毛,不如像狼一样战死。元帅,您的公海舰队难道要向皇帝明显是用来代替你的雷德尔俯首称臣?”
提尔皮茨的镜片闪过寒光,他终于掏出印章,重重按在羊皮纸上,沉声说:“我盖的不是叛国的印,是对帝国传统的祭文。”
当十二枚纹章全部盖齐时,哈登贝格从暗格中取出十二支装着氰化钾的玻璃管:“如果行动失败,这是我们最后的尊严。法金汉,你的东线旧部,能调动多少私兵?”
法金汉的声音里带着死士的决绝:“一个步兵师,三个骑兵团,外带退役的两千名老兵,他们的马靴上还沾着俄国的冻土,心里装着被皇帝剥夺的勋章。”
凌晨三点,当贵族们披着风雪离开波茨坦宫时,各自的马车上都藏着不同的密信:哈登贝格的车夫带着给英国公使的求援信,法金汉的副官怀里揣着给东线将领的动员令,提尔皮茨的秘书则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份盖满纹章的条约,坐上了前往柏林的火车。
在夏洛滕堡宫的地图室,威廉三世看着希姆莱呈上的照片和录音带,手指划过提尔皮茨的签名:“没想到提尔皮茨这老混蛋还真敢参与。”
兴登堡元帅盯着照片里的《贵族同盟条约》:“陛下,现在可以逮捕他们了,证据确凿。”
威廉三世摇头:“不,让他们完成计划,我们需要一场公开的审判,让全国看到东普鲁士老容克贵族的真实面目。”
他指向22日的行程表:“通知下去,那天的安保由盖世太保和近卫军共同负责,尤其是波茨坦广场的制高点。”
兴登堡看着年轻君主眼中的火焰,忽然想起1914年动员令下达时的威廉二世,但此刻的威廉三世眼中没有狂热,只有冷静的算计:“陛下是要引蛇出洞?”
威廉三世抽出佩剑,剑身在地图上投下冷光:“不,是要让铁十字勋章的光芒,照亮旧制度的坟墓。”
波茨坦宫的地窖里,铜灯渐次熄灭,只剩下哈登贝格伯爵独自对着腓特烈大帝的画像。
他抚摸着条约上的家族纹章,忽然听见头顶传来马车碾过雪地的脆响,那是提尔皮茨的六驾马车前往公海舰队港口的声音。
他对着画像低语:“祖父,当年您在罗斯巴赫以少胜多,靠的是骑兵的突袭。现在我们的突袭,将是对历史的突袭。”
他将条约揣进怀里,转身时,斗篷扫过墙角的排水口,没有注意到砖缝里闪烁的金属反光,那是盖世太保的微型麦克风。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波茨坦宫的尖顶时,十二名贵族的庄园同时收到加密电报,内容只有简短的暗语:
【铁十字生锈,准备磨剑。】
而在柏林王宫的密码室,译电员正在破解这些电报,旁边的黑板上,己经列出了所有参与阴谋的贵族名单,每个名字旁都画着醒目的红叉。
施罗德突然敲门而入:“国家银行的筹备工作遇到阻力,贵族们拒绝兑换旧金币!”
“那就让他们看看这个。”威廉三世扔过去一叠照片,“波茨坦地窖里的阴谋家们,正在用我们的战争赔款购买英国国债。对了,通知宣传部,让戈贝尔部长传出去,就说皇帝收到了贵族们的礼物,十二份请求恢复免税权的请愿书。”
施罗德看着照片上的《贵族同盟条约》,背后的冷汗浸透衬衫。
“要让每个帝国的子民都知道,当他们在寒冬里排队领取面包时,贵族们正在地窖里谋划如何让他们永远弯下脊梁。而我,将成为打断他们脊梁的那把铁锤。”
地窖里的阴谋仍在发酵,而宫殿外的广场上,工人正在堆砌巨大的铁十字雕塑,不是用贵族的钢铁,而是用工人的铁锹铸造。
当暮色再次降临,波茨坦宫的地下酒窖将迎来一批特殊的客人:盖世太保的特工们带着最新的证据,准备给容克贵族们送上一份迟到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