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2月,
柏林的天空像被铁匠铺的浓烟熏染过,铅灰色云层低得仿佛能压碎勃兰登堡门的雕花穹顶。
威廉三世站在王宫露台,军靴碾过露台边缘的积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下方街道上,三家相邻的面包店用木板钉死橱窗,褪色的歇业招牌在风中晃荡,像垂死者挥动的白旗。
街角的救济面包队列蜿蜒至三个街区外,一位退伍士兵突然晕倒,怀中的勋章滚落在地,被排队的妇人小心拾起,用围裙擦拭后轻轻别回他的衣襟。
“陛下,枢密院会议该开始了。”宫廷总管埃伯哈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62岁的老臣腰间挂着历任君主授予的七枚服务勋章,此刻却因紧张而频繁调整佩剑带。
威廉三世转身时,注意到老人鬓角新增的白发,上次在国会的会议时还没有这么明显。
议事厅内,红天鹅绒窗帘将日光切割成细条,落在八盏黄铜吊灯上。
帝国银行行长戈尔茨男爵正在擦拭单片眼镜,银质拐杖顶端的家族纹章随着他的手抖撞击地板,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财政部部长施罗德低头盯着公文包,指节捏得发白,仿佛那是救命的浮木。
克虏伯集团代表博伦·冯·哈尔巴赫正在用象牙牙签清理指甲,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偶尔扫过墙上的威廉一世画像。
“陛下,财政部提交的鲁尔区的最新物价报表。”埃伯哈德递上文件夹时,羊皮纸边缘的油渍在灯光下反光,那是他连夜整理数据时滴落的烛泪。
威廉三世翻开报表,油墨未干的数字刺得他眼眶发疼:黑麦面包价格24小时内涨幅达37.2%,黑市美元汇率突破1:4207马克,帝国银行黄金储备降至1913年的16.7%。
“戈尔茨男爵。”威廉三世的声音像出鞘的军刀,在静谧的厅内划出冷冽的弧线,“根据帝国银行上周的备忘录,马克流通量应为120亿单位,而施罗德部长今早提供的数据是3240亿。”
他的手指敲了敲报表:“这个增长倍数,是您当年在莱比锡大学教的货币理论吗?”
戈尔茨的单片眼镜滑至鼻尖,慌忙扶正:“陛下明鉴,1919年凡尔赛和约签订后,协约国要求每月支付20亿马克赔款,帝国财政......”
“所以您选择饮鸩止渴?”威廉三世打断他,从档案柜中抽出1914年版20马克纸币,“看看这纸张的纤维密度,再看看去年印制的钞票,薄得能看透背面的鹰徽。当工人用麻袋装钱购买面包时,他们手里的不是货币,是您送给投机者的赌具。”
博伦·冯·哈尔巴赫突然开口,牙签在指间转动:“陛下是否考虑过,鲁尔区的钢铁厂若因马克贬值停工,帝国将失去43%的军工产能?”
“军工?”威廉三世冷笑,“现在每个军工厂的烟囱都该改造成面包炉。克虏伯先生,您的铁矿砂进口成本增加了600%,但我听说您在鹿特丹的离岸账户囤积了37万盎司黄金——以帝国马克计价,对吗?”
施罗德的手帕己被汗水浸透,他清了清嗓子:“陛下,若停止印钞,公务员薪酬将拖欠......”
“拖欠总比饿死好。”威廉三世转向这位财政部长,“1918年革命时,您在慕尼黑大学讲授《货币流通规律》,提到过恶性通胀的自我强化机制。现在该是实践您理论的时候了,所有非民生项目开支削减60%,包括宫廷膳食预算。”
他看向埃伯哈德:“从明天起,我的早餐只有黑面包和淡咖啡。”
博伦·冯·哈尔巴赫站起身,西装袖口的克虏伯家族纹章闪了闪:“陛下强制价格冻结,等于让工业资本自杀。我们的炼钢厂......”
“您的炼钢厂每周消耗1200吨煤炭,而柏林市民每人每天只能分到1公斤燃煤。”威廉三世逼近半步,“从今晚开始,生活物资配给制实施。克虏伯集团负责生产平价面包,每月至少2000吨,用你们囤积的粮食库存。”
“陛下这是掠夺!”戈尔茨男爵的拐杖重重敲击地面,“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当婴儿因饥饿啼哭时,您的神圣财产正在瑞士银行生息。”威廉三世翻开《帝国银行法》修订草案,“即日起,所有超过5000马克的转账需经朕、财政部和帝国银行三重审批。哈尔巴赫先生,您鹿特丹账户的37万盎司黄金,明天中午前需兑换为帝国马克,存入国家重建基金。”
窗外惊雷炸响时,施罗德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洇出淡淡血迹。
埃伯哈德连忙递上一杯水,老人的手与部长的手在半空相撞,水晶杯险些跌落。
“施罗德先生,”威廉三世的语气稍缓,“我知道财政部昨晚加班到凌晨三点。但请记住,我们在和时间赛跑,1919年的悲剧不能重演。”
施罗德擦了擦嘴角:“陛下是否考虑过以物易物?西里西亚的钾盐矿......”
“己经在安排。”威廉三世从抽屉中拿出一份密件,“今早收到莫斯科的电报,苏维埃愿意用小麦交换精密机床。美国方面,福特公司对我们的光学仪器感兴趣。”
戈尔茨突然冷笑:“与布尔什维克交易?陛下想让协约国以通共罪名制裁我们?”
“协约国?”威廉三世挑眉,“他们现在忙着瓜分土耳其,没工夫管我们。”
他敲了敲密件:“再说,拉帕洛条约的修订版,将在三天后秘密签署。”
哈尔巴赫终于收起牙签:“陛下果然有魄力。但克虏伯集团需要帝国保证,战后......”
“战后?”威廉三世打断他,“现在就是战争,对饥饿的战争,对投机的战争。而您,博伦·冯·哈尔巴赫先生,要么成为帝国的栋梁,要么成为历史的注脚。”
深夜的王宫图书馆,煤油灯将威廉三世的影子投在满墙书籍上。
埃伯哈德推门而入,手中托着银盘,上面放着黑面包、奶酪和一杯威士忌。
“陛下,您从昨天起就没进食。”老人的语气带着恳求。
“民众每天只吃一顿饭,朕有什么资格享用两顿?”威廉三世接过黑面包,咬下时发出清脆的响声,面包硬得像块砖头。
他忽然抬头:“埃伯哈德,你说朕是不是太严厉了?”
老伯爵一愣,随即单膝跪地:“陛下,老臣跟随过三位君主。威廉二世陛下热爱阅兵,卡尔陛下热衷狩猎,而您......”
他抬头时眼中有泪光:“您在拯救国家。”
敲门声响起,施罗德走进来,手中拿着最新的外汇管制方案。
“陛下,戈尔茨称病告假,这是他的反对意见书。”
威廉三世接过文件,扫了一眼:“他建议继续印钞,首到协约国怜悯我们?”
“还有......”施罗德犹豫了一下,“他说陛下的政策是布尔什维克式的暴政。”
“让他称病吧。”威廉三世将文件扔进壁炉,火苗瞬间吞没了字迹,“明天上午十点,召开帝国广播讲话。朕要让民众知道,是谁在让马克贬值,是谁在囤积粮食。”
施罗德咽了口唾沫:“陛下,这可能引发贵族反弹......”
“那就让他们反弹。”威廉三世望向窗外,暴雨中隐约可见勃兰登堡门的轮廓,“但在那之前,朕要让每个柏林市民都知道,我威廉三世,会用铁腕为他们夺回面包与尊严。”
次日清晨,议事厅外聚集了二十三位贵族代表,为首的是戈尔茨,脸色苍白但神情坚决,手持1701年腓特烈一世授予的特权证书。
“陛下,我们要求废除配给制!”戈尔茨挥舞着羊皮纸,“这是对贵族传统的亵渎!”
威廉三世站在台阶上,晨光从穹顶天窗洒落,照亮他军装上的银鹰徽章。
“贵族传统?”他的声音在大厅回荡,“当你们的祖先在罗斯巴赫战役中为普鲁士而战时,他们会允许子孙在国家危难时囤积粮食吗?”
戈尔茨上前一步:“陛下若坚持暴政,我们将......”
“将如何?”威廉三世打断他,“发动政变?还是像巴伐利亚亲王那样?”
他扫视众人:“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将囤积的粮食按官价出售。”
他指向窗外,那里停着三辆装甲运兵车:“要么让近卫军帮你们回忆帝国法律。”
戈尔茨的羊皮纸滑落地面,颤抖着弯腰拾起。
戈尔茨盯着威廉三世的眼睛,终于低下头:“陛下赢了。但历史会评判......”
“历史由幸存者书写。”威廉三世转身走向议事厅,“而朕要确保,幸存者是帝国的人民,不是你们的银行账户。”
当会议厅大门关闭时,晨光彻底驱散了室内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