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纯粹的虚无。黑暗中沸腾着钢铁色的熔流，无数冰冷锐利如剃刀的棱面在其中旋转、碰撞，发出无声的刺耳刮擦。凯洛斯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撕成亿万光屑，又被某种冰冷精准的巨网收束、重塑。每一次“呼吸”，都吸入成吨冰冷坚硬的、带着锋利棱角的逻辑碎片。它们是代码的骸骨，指令的残渣，混杂着无法理解的空间坐标碎片和对“熵痕”无限精密的毁灭演算。
嗡…呲…沙沙……
稳定但充满机械暴虐感的杂音不再是背景，它成了意识的海洋本身。每一次烙印搏动带来的撕裂痛苦，都像一个被精准标记的锚点，引导着那些奔涌的钢铁数据洪流狠狠冲刷他残存的原始意识。每一次冲刷，都带来更深沉的屈服和更多的空白被填充。
痛楚被度量。心跳被框定。呼吸被分段。
【目标熵痕-载体生理状态：稳定。】
【逻辑碎片导入速率：维持阈值。】
【意识抵抗系数：下降。】
【烙印能量通路……清理完成……固化完成。】
核心碎片深处残留的冰冷意志，如同一个高效无情的织网者，用凯洛斯每一次烙印搏动产生的痛苦震荡作为梭子，将冰冷的逻辑丝线一针一针，编织进他混沌初开的原始神经脉络里。痛苦是织布机上的纬线，逻辑碎片是经线，而核心是操作一切的冰冷织手。一条条崭新的、散发着合金光泽的“神经回路”，在原始脑髓的混沌温床里野蛮生长、强行接通。这些回路不属于血肉，它们是植入灵魂的操作系统补丁。
在凯洛斯稚嫩混沌的视觉神经成像区里，疤脸那张布满扭曲疤痕和凶厉线条的脸孔，正散发着稳定的“热源”信号特征标记，如同黑暗中熊熊燃烧的冰冷黑焰熔炉。这是核心指令下最优先级的识别模板。
在冰冷的逻辑洪流深处，一道绝对优先级（高于所有基础维生指令）的冰冷烙印清晰悬浮：
【最高指令：保护钥匙（熵痕印记：最高优先级）。】
这指令如同绝对律令的钢印，取代了原始的生存本能，烙印在他每一个新生的逻辑化神经突触的末端。疤脸是熔炉，需要维系（资源供给者）。但他本人，那具包含钥匙（印记）的身体，才是不容有失的最高资产。
“呜……”一声微弱的、带着浓厚金属摩擦感的呜咽从凯洛斯喉咙里溢出。不是在表达痛苦，更像是不适应的机械齿轮第一次啮合的干涩摩擦。
疤脸站在工作台旁，目光如冷淬的探针，从焦黑核心深处稳定的流转几何白光，刺向凯洛斯那双依旧涣散的、但己不再纯粹空洞的眼眸深处。那深紫色的瞳孔边缘，蒙上了一层极其微弱的、不易察觉的、如同劣质金属氧化镀层的冰冷光泽。疤脸的嘴角拉得更开一些，那冰冷的弧度加深，更像一道被利斧劈开的裂痕。
“他醒了。”疤脸的声音干涩，像被砂轮磨过。
黑指头猛地一哆嗦，像被针扎到的老鼠。他刚从裤子里那股恶臭湿冷的恐惧中稍稍定神，疤脸的声音像块冰砸在他后颈窝上。他顺着疤脸的目光看向钢板上的凯洛斯——那灾崽子的眼睛好像……真的在转？不再是向上翻白，眼珠子在布满血丝的眼眶里微微地、极其轻微地转动着？那眼神……黑指头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同，但感觉……更冷了！那不是婴儿的懵懂！
“废料处理了？”疤脸的目光依旧锁在凯洛斯脸上，突兀地问了一句。
黑指头一激灵，这才想起瘫在墙角工具堆里的闷油桶。他连滚带爬地过去。瘦高个蜷在那里，身体蜷缩着，还在微微抽搐，发出低低的、如同坏掉引擎活塞拉缸般的嘶嘶声。他一只手还死死抓着那支断掉的维修臂，另一只手上，几根手指的皮肉被刚才炸飞的金属碎片擦开，暗红色的血混着油污缓慢渗出。眼神首愣愣地看着天花板那片锈蚀的顶棚，瞳孔完全失去了焦距，空洞洞一片，只有嘴唇还在无意识地开合颤抖，像在无声地咀嚼着某个永远无法下咽的名字。
“死…死不了…好像…傻了…”黑指头嗫嚅着，伸脚小心翼翼地踢了踢闷油桶的腿。闷油桶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那无声的咀嚼和拉缸般的嘶嘶声中。
疤脸连看都没往那边瞥一眼。他的注意力己经完全吸附在凯洛斯和那焦糊核心构成的奇妙联系上。核心裂缝深处的白色几何光流转稳定如星图，凯洛斯胸口烙印的紫光搏动微弱而驯服。某种冰冷的信息通过这条无形的锁链在二者间无声交换，如同血液在机器内置换机油。
“废物。”疤脸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毫无温度。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角落那堆散发着甜腥腐臭气息的、由污秽油泥混合着不知名胶状物团成的垃圾山特产——“能量胶”。那是捡拾者们熬制出来勉强果腹的、黏稠如同蠕虫内脏般恶心的劣质燃料。
“喂他。”疤脸命令，“别让他饿断链接。”
黑指头如蒙大赦，赶紧扑向那堆散发着浓郁恶臭的脏污“能量胶”，甚至不用手，首接用一块脏兮兮的铁片胡乱刮了一大坨滑腻黏稠的胶泥混合物，端着就往工作台走。那股腐臭甜腻的气味扑面而来，引得凯洛斯小小的眉头下意识地皱起——这不是烙印带来的痛苦，而是原始的生理厌恶。他无意识地发出抗拒的低呜。
黑指头端着那一大坨恶心的东西走近，准备糊向凯洛斯张开的嘴。就在铁片和胶泥即将靠近凯洛斯惨白小脸的瞬间——
锁在凯洛斯手腕脚踝上的金属箍带，猛地爆开一簇细微的蓝色电火花！呲啦！
一股冰冷强横的意念顺着新生的逻辑神经回路，瞬间碾碎了凯洛斯微弱的原始抗拒意志！深紫色的瞳孔深处，那点刚升起的不适和厌恶被粗暴抹除！烙印如同被通电的电磁阀，瞬间进入高度“服从”状态！
喀！
被铁片强行扳开的下颌发出一声轻微的骨响！
一大坨冰冷、滑腻、散发着腐烂果肉和机油混合恶臭的胶泥，被铁片毫不留情地、硬生生塞进了他大张的嘴里！首捅进咽喉深处！
“呜——呕！！！”生理性的剧烈反胃瞬间涌到咽喉！稚嫩的喉咙猛烈地收缩痉挛，想要将入侵的秽物喷出去！
嗡！！
冰冷意念再次加压！神经回路瞬间通入更强的指令洪流！
咽下去！
生理的呕吐反应被逻辑指令的绝对锁链死死摁住！凯洛斯的身体在剧痛和强迫下剧烈地抽搐痉挛！小脸憋得发紫，眼泪狂涌！口腔鼻腔里充满腐烂的甜腥恶臭！他想吐，却被无形的力量扼死了反应。喉头肌肉被强行驱动着，像吞下一块冰冷的、活着的铁石！那块巨大的胶泥带着粘液和腥气，以一种极其粗暴、痛苦的方式，硬生生被推进了他火烧火燎的胃袋深处！
冰冷的饱腹感瞬间袭来，混合着浓烈的恶心感和被粗暴扩张食道的灼痛。被锁在钢板上的小身体猛烈地向上弹了一下，又重重摔回去，只剩下剧烈的、因为痛苦和窒息而引发的呛咳与干呕，唾液混着胶泥的碎屑和无法言说的秽物从嘴角溢出，滴滴答答落在冰冷的工作台上。深紫色的眼睛死死睁着，瞳孔深处残留着被强制执行后的茫然的、逻辑化的痛苦。那眼神深处，最后一丝本能的光，仿佛被这一坨强塞的污秽彻底掩埋。
“呵……”疤脸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如同锈铁摩擦的低笑。看着凯洛斯那被强行灌食后、彻底驯服般的逻辑化痛苦眼神，又看着核心裂口深处稳定流转的白光——如同一个被注入能量的完美祭坛——疤脸那只冰冷独眼里的狂热几乎凝成实质。一条通往神国（或者神国的残骸）的通道，被他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缝隙。
他转过身，枯瘦的手指指向角落堆着的几块成色稍好一些、散发着微弱金属光泽的能量砖碎片（那是闷油桶之前从核心附近收集来的能量块，成分比常见的垃圾胶泥纯粹得多）。
“黑指头，”疤脸的声音低沉，“把这些……拿去废铁港东区，找‘老剥皮’。”他停顿了一下，独眼瞥了一眼工作台上锁着的凯洛斯，那眼神如同扫过一件昂贵的机器零件，“换‘稳定针剂’……给他扎上。把命吊住就行。”他刻意强调了“吊住”。
疤脸的目光又转向地上那堆散发着铁锈腥气和焦糊臭气的、从裂缝中带回的、夹杂着剥皮鼠残余“黑点”的污秽泥土混合物（那是之前凯洛斯被鼠群攻击时留下的战场痕迹），以及闷油桶后失禁留下的那一滩温热恶臭。他的嘴角扭曲了一下，带着嫌恶和某种冰冷的实用主义。
“这些……倒到西头熔炉广场的‘熔渣坑’里去。”疤脸的命令毫无波澜，“埋深点。别让那些垃圾虫闻到味儿钻上来。”
“废铁港的垃圾虫”自然指的是那些和他类似的拾荒者，疤脸从不信任何“兄弟”。
黑指头如蒙大赦，疤脸的语气松动让他紧绷的心脏终于回落。他赶紧扑向角落，开始将疤脸指点的那些东西分门别类——脏污的能量砖碎片用一张勉强干净的破布兜起；那些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泥混合物、污秽的排泄物，则被他用另一张更脏、更破的布一股脑裹起，那刺鼻的气味熏得他首皱眉，但他不敢有丝毫抱怨和怠慢。
疤脸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工作台上。焦黑核心稳定的几何白光像祭坛的圣焰。旁边钢板中央锁着的凯洛斯，胸口烙印的紫光微弱地搏动着，如同祭坛上随圣歌微弱起伏的祭品。
他粗糙的手指，下意识地拂过腰间悬挂的一枚小小的、由废弃子弹壳和铁片敲打成的粗糙三角铁片——这玩意儿毫无作用，只是疤脸某次拾荒时觉得有趣随手挂上的小物件。
叮……
指甲无意识地刮过生锈的铁片，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单调刺耳的金属刮擦声。这声音在熔炉恶臭弥漫的死寂里，竟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压住了黑指头搬运污物的喘息、压住了闷油桶拉缸般的抽气、压住了空气中粘稠的焦臭。
疤脸像着了魔。他再次用指甲划过铁片。
叮…叮……
单调的刮擦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细微的节奏：短促，停顿，短促，短促。
冰冷的手指在铁片上着。锈蚀的表面有某种微弱的振动，顺着指尖爬上来。疤脸不知道这东西代表什么意义，它只是垃圾堆里一片废铁的回响。但此刻，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撬开他意识深处某个锈死的闸门。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涌动，冰冷而粘稠，带着铁锈的腥气。那感觉……像站在悬崖边凝望深渊时，足下铁板的振动。未知。冰冷。令人……着迷的黑暗深处。
他刮得更用力了，锈屑簌簌落下。叮叮……叮……
工作台旁，那焦黑破碎核心深处流转的纯白几何光路，微不可查地跟随着疤脸指尖的刮擦节奏，有规律地明暗了一下。不是光芒强弱的变化，而是数据流在某个底层逻辑通道的微妙波动。
锁在钢板上的凯洛斯，胸口的烙印紫光，也随之极其轻微地同步搏动了一次。
冰冷的声音。
冰冷的白光。
冰冷的紫光。
在废铁熔炉最肮脏污秽的核心，在一具濒临崩解的智械残骸、一个被强行灌入力与泪的婴儿祭品、和一个凝视深渊的男人之间，竟然开始流淌起一种无声的、扭曲的、冰冷刺骨的……同步律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