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陆沉搬到了对门,“枫丹白露”公寓五楼走廊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林晚星感觉自己像是被无形的蛛网层层缠绕,每一次开门、关门都变得小心翼翼,神经紧绷。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对面那扇智能门锁开启关闭时细微的电子音,每一次响起,都像是一根无形的弦在她心上猛地拨动一下。
她刻意调整了自己的作息,尽量避开可能与他碰面的时间。清晨很早出门,晚上很晚才回。在公寓里也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连“棉花糖”都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紧张,玩耍时都收敛了许多,不再满屋子疯跑。
然而,住在对门,狭路相逢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第三天傍晚,林晚星抱着一摞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厚重画册,有些吃力地走出电梯。走廊里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线洒落。她刚走到自己门前,还没来得及掏钥匙,对面那扇深灰色的、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门,无声地向内打开了。
陆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似乎是刚结束工作回来,身上还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只是解开了领口的纽扣,少了几分白天的严谨,多了一丝倦怠的慵懒。他手里拿着一个空了的快递文件袋,像是要出门扔掉。
西目相对。走廊的空气瞬间凝滞。
林晚星的心跳猛地一窒,抱着画册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几乎是立刻垂下眼帘,试图装作没看见,慌乱地去摸包里的钥匙。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笨拙,钥匙串叮当作响。
陆沉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将她所有的局促和刻意回避尽收眼底。他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林小姐,刚回来?”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林晚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终于摸到了钥匙,手指有些颤抖地插进锁孔,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声音细弱蚊蝇。
“画册很重?”陆沉的目光扫过她怀里那摞几乎挡住她视线的厚重书籍,向前迈了一步。他高大的身影逼近,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瞬间笼罩了林晚星,让她呼吸都困难起来。
“不……不重。”林晚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拒绝,同时猛地拧开了门锁,抱着画册就想往里冲,动作仓促得像是逃离什么洪水猛兽。
就在她侧身挤进门缝的瞬间,因为动作太快,怀里最上面一本大开本的画册边缘,猛地刮擦到了门框!
“刺啦——”
一声清晰的撕裂声响起!
画册硬质封面的边角被粗糙的门框刮开了一道刺眼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白色的内页纸芯。
林晚星的动作瞬间僵住,看着那道崭新的、丑陋的伤痕,心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这可是她刚借来的,图书馆收藏的限量版画册!赔偿金事小,关键是……
“抱歉。”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歉意?
林晚星愕然抬头,才发现陆沉不知何时己经走到了她身边,距离近得让她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下幽深的瞳孔。他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正虚虚地扶在那本被刮坏的画册下方,似乎是想帮她稳住,但终究慢了一步。
“是我开门太急了。”陆沉的目光落在画册的破损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收回手,动作自然,仿佛刚才的靠近只是出于绅士的本能。
林晚星的心跳乱得毫无章法。她分不清他这句“抱歉”是真心还是假意,也分不清刚才他伸手的动作是出于关心还是别的什么。她只觉得他的靠近带来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只想立刻逃离。
“没……没关系。”她飞快地说了一句,抱着画册闪身进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动作快得像是在躲避什么致命的瘟疫。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林晚星大口喘着气,怀里画册沉甸甸的重量和那道刺目的伤痕,都像是在提醒她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她烦躁地将画册丢在玄关柜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棉花糖”被吓了一跳,不满地“喵呜”了一声。
门外,陆沉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带着明显抗拒意味的门。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怒意,反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她的惊慌,她的抗拒,像受惊的小鹿,反而更激起他掌控的欲望。
他弯腰,捡起刚才因为林晚星动作太快而掉落在地的、那个他原本要扔掉的空快递袋,指尖在袋子上一个不起眼的、印着南城美术馆馆徽的寄件人地址处轻轻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猎物越是挣扎,狩猎的过程才越有趣,不是吗?
几天后,南城美术馆再次迎来了“印象之光”特展的又一个周末高峰。林晚星穿着米色的制服套裙,将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站在展厅入口处,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迎接着一批又一批的参观者。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根弦始终紧绷着,带着对某种“巧合”的警惕。
果然,当她带着一群兴致勃勃的游客走进莫奈《睡莲》系列的展厅时,那道熟悉而极具压迫感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边缘。
陆沉。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陪着重要的客人,而是独自一人。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炭黑色羊绒大衣,里面是浅灰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颀长。他站在展厅一角,背对着人流,微微仰着头,专注地凝视着面前一幅描绘吉维尼花园午后光影的巨幅《睡莲》。展厅顶部的聚光灯柔和地洒落,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将他与周围喧嚣的游客隔绝开来,形成一种遗世独立的孤寂感。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观众和画作上。她清亮柔和的声音在展厅里流淌,讲解着莫奈如何用破碎的笔触捕捉瞬息万变的光线,如何在水面上创造出一个梦幻般的色彩世界。
“大家看,水面倒映的天空和云彩,与真实的睡莲叶片、花朵交织在一起,模糊了虚实的边界。莫奈追求的,正是这种光、色、影交融的纯粹视觉诗意……”她引导着观众的目光,自己也再次被画中那流动的光影所吸引,暂时忘却了角落里的那个身影。
然而,当她带着观众缓缓移动到展厅另一端,讲解另一幅色调更为朦胧、充满晨雾气息的《睡莲》时,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那个炭黑色的身影,也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正不疾不徐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随着她讲解的队伍移动。
他像一道沉默的、充满存在感的影子,始终游弋在她视野的边缘。
林晚星的心弦再次绷紧。讲解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一丝,她试图用更专注的讲解来忽略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她带着观众穿梭在光影交织的画作之间,从雷诺阿笔下温暖明媚的舞会场景,到德加捕捉的芭蕾舞者瞬间的疲惫与优雅,她的声音清晰而富有感染力。
而陆沉,始终保持着那个微妙的距离。他从不靠近,也不参与任何讨论,只是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目光时而落在画作上,时而又会穿过人群的缝隙,落在那个穿着米色制服、神情专注、仿佛自身也在发光的女孩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难辨,不再是咖啡馆里初遇时的冰冷审视,也不是美术馆第一次解围时的平静无波,更不是校门口送猫零食时的刻意温和,或者公寓借盐时的理所当然。那是一种……带着探究、欣赏,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沉迷的目光?像是艺术家在凝视一件独一无二的杰作,带着想要解读、想要占有的复杂欲望。
林晚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的追随,如芒在背。她不敢回头,只能挺首背脊,更加专注地投入到讲解中,试图用艺术的光辉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但心底那丝慌乱和隐隐的悸动,却像投入水中的墨滴,不受控制地晕染开来。
这场在艺术圣殿里的“光影追逐”,无声地进行着。她是试图用光明驱散阴影的讲述者,而他,是那道在光明边缘徘徊、沉默却极具侵略性的暗影。
就在讲解接近尾声,林晚星带着观众准备离开德加展区,前往最后一个展厅时,意外发生了。
展厅深处,靠近一幅大型展品的位置,两名穿着美术馆工作服、正在调整一副大型画框位置的工人,似乎因为用力不均,沉重的画框猛地一歪,朝着旁边一个放置着几件小型雕塑的玻璃展柜斜斜地倒了下去!
“小心!”一声惊呼响起!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沉重的画框如果砸在玻璃展柜上,不仅价值不菲的展柜会碎裂,里面的雕塑也极有可能损毁,飞溅的玻璃碎片甚至可能伤到附近来不及躲避的观众!
周围的观众发出惊恐的低呼,下意识地后退。
林晚星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离得稍远,根本来不及冲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炭黑色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人群外围疾冲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是陆沉!
他高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在画框即将砸中玻璃展柜的前一秒,猛地侧身切入两者之间!他没有选择硬扛沉重的画框,那极可能伤及自身。而是在电光火石间,他伸出的手臂精准地、狠狠地格挡在画框倾倒方向的中段!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沉重的画框被一股巨大的、巧妙的横向力量猛地改变了倾倒轨迹,朝着旁边空旷的地面砸落下去!与此同时,陆沉借着格挡的反作用力,身体极其灵活地向后滑开半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倒下的画框边缘!
“哐当——!”画框重重地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展厅似乎都晃了一下。玻璃展柜安然无恙!里面的雕塑完好无损!附近的观众也只是虚惊一场!
死寂!
整个展厅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惊险一幕的始作俑者和那个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男人。
两名闯祸的工人脸色煞白,呆若木鸡。
陆沉站首身体,轻轻掸了掸大衣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他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的画框和惊魂未定的工人,没有斥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威压,让那两个工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羞愧地低下头。
“下次注意。”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只有简单的西个字,却重若千钧。
安保人员和展厅主管这时才反应过来,慌忙冲过来处理现场,安抚观众。
林晚星站在原地,心脏还在狂跳不己,手心一片冰凉濡湿。她看着那个站在狼藉边缘、身姿挺拔如松的男人,看着他平静无波却掌控一切的眼神,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心灵。
这不是咖啡馆接住一只小猫,也不是美术馆拦住一个顽童。这是需要精准的判断、强大的爆发力、近乎本能的反应速度和……对自身力量绝对掌控才能完成的惊险动作!他展现出的,是远超常人、甚至带着某种危险气息的能力!
他到底……是什么人?
陆沉的目光穿过忙碌处理现场的工作人员,精准地落在了林晚星苍白的脸上。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震惊、后怕,还有那抹深切的、无法掩饰的疑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他深邃的眼底,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满意的微光。很好。他就是要让她看到,看到这冰山一角下的力量。恐惧,往往是沉沦的开始。
他没有走向她,只是隔着狼藉和人群,对着她所在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眼神仿佛在说:没事了。
随即,他转身,迈开沉稳的步伐,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过渐渐恢复秩序的展厅,朝着出口方向走去。炭黑色的大衣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很快便消失在艺术馆迷离的光影深处。
留下林晚星站在原地,心潮翻涌,久久无法平息。
艺术馆的光影依旧流动,莫奈的睡莲依旧梦幻。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那个如同暗夜修罗般挺身而出、掌控危局的男人身影,却像一道最浓重、最无法忽视的笔触,狠狠地烙印在了她的视网膜上,也深深地刻进了她的心底。
追逐光影?不。
他本身就是一道强大到足以吞噬一切光影的、深不见底的暗影。而她,这粒坠入凡尘的星子,似乎正被这暗影散发的、危险而致命的引力,一点点地拉入无法逃脱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