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的污秽和濒死者的腐臭被隔绝在身后,但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痛楚并未减少分毫。
凌霜的意识在冰冷的颠簸中勉强维系。她被一个银灰色的高大身影如同拎着一件物品般,抓着一只脚踝,拖行在粗糙冰冷的石地上。这一次,不再是通往肮脏兽栏的污秽之路。石质的地面相对平整,两侧是开凿在巨大山壁中的、更加规整的石道,空气虽然依旧冰冷,却少了那股令人窒息的霉味和恶臭。
最终,她被粗暴地丢进一个新的空间。
砰!
身体撞在坚硬冰冷的石地上,右肩胛的箭伤被狠狠震动,撕裂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闷哼出声。但很快,她强迫自己适应。
这里显然不是之前的兽栏。空间不大,更像一个简陋的石洞囚室。石壁开凿得相对平整,地面铺着一层薄薄的、相对干净的干草。没有恶心的排泄物和腐烂物,空气虽然依旧寒冷干燥,却没了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败气。唯一的光源是高处一个狭窄的、仅供通风的石缝,透入些许昏沉的天光。角落里放着一个粗糙的石碗和一个同样粗糙的兽皮水囊,看上去比之前那个干净不少。
最重要的,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冰冷的逻辑核心瞬间分析:环境提升。隔离状态。价值初步确认后的“保管”措施。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浑浊的兽瞳警惕地扫视着这个新的牢笼。没有回应她的审视,那个将她丢进来的银灰战士,如同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任务,高大的身影沉默地退了出去。沉重的、由整块黑铁木制成的厚实牢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关闭、落锁。最后一线来自通道的光被隔绝,石室内陷入更加深沉的昏暗。
孤寂、冰冷、剧痛,依旧是主旋律。
但凌霜的眼中,没有一丝放松。她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回自身。右肩胛下方那支漆黑的箭矢,如同插在心脏边缘的毒刺,每一次呼吸都带来致命的牵引。左肩背的伤口在之前的颠簸中再次崩裂,涂抹的劣质草汁早己失效,边缘红肿发烫,隐隐的腐败闷痛感如同毒蛇在血肉中苏醒。
必须处理!尤其是那支箭!
精神力场微弱地覆盖着创口,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反复评估着状况。强行拔出箭矢风险极大,可能撕裂血管造成大出血。但若不拔,异物持续刺激感染,加上箭镞可能的锈蚀和毒素,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最优解:拔除,清理,重新处理。
没有工具,没有药物,只有角落里那个石碗和干净些的水囊。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却让意识更加清醒。求生的意志压倒了所有迟疑。
她挪到角落,用还能动弹的右爪,艰难地拔开水囊的塞子。一股相对清澈、只有淡淡兽皮腥味的水流了出来。她将清水小心地倒入粗糙的石碗中。水很凉,但此刻是珍贵的清洁资源。
第一步,清洁伤口周围。她撕下身上相对干净些的腹部长毛(之前的伤口附近毛发早己被血污黏连结块),蘸着冰凉的清水,开始一点一点、极其小心地擦拭左肩背那道崩裂红肿的伤口边缘。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她动作稳定,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污血和结痂被慢慢清理掉,露出下方更加狰狞、边缘翻卷、渗着浑浊液体的创面。腐败的气息淡了些,但深层的炎症依旧顽固。
接着,是更关键的——右肩胛的箭伤。
她侧过身体,将伤口尽量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箭杆冰冷,尾部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和污垢。她再次用蘸水的兽毛,极其轻柔地擦拭着箭杆周围红肿发烫的皮肉。冰水的刺激让肌肉本能地痉挛,每一次都牵扯着伤口深处的神经,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剧痛。她额角(眉骨上方)瞬间布满了冷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强迫自己动作不停。
清理完毕。最艰难的时刻来临。
拔箭!
没有麻醉,没有助手。只有绝对的意志和对自己身体的冷酷掌控。
她伸出右爪,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握住了那支冰冷坚硬的箭杆尾部。触感冰凉刺骨,如同握住了死神的手臂。
精神力场被催动到极致,如同无形的探针,深入伤口内部,感知着箭镞的形态、嵌入的深度、以及周围血管和组织的分布。冰冷的分析数据在意识核心流淌:箭镞带倒刺,深度约5厘米,紧贴肩胛骨边缘,距离主要血管约0.3厘米。强行拔出,倒刺撕裂组织的风险极高,大出血概率87%。
风险巨大。但别无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精神力,都凝聚在紧握箭杆的右爪上!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吼从喉咙深处挤出!
右爪猛地发力!不是垂首拔出,而是根据精神力感知的倒刺方向,带着一种极其精准的、微小的旋转角度,同时配合着身体肌肉强行绷紧、固定住肩胛位置的姿态!
嗤啦——!
令人牙酸的、血肉被强行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石室中格外清晰!
剧痛如同爆裂的恒星,瞬间在凌霜的神经末梢炸开!眼前彻底被血色的黑暗吞噬!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痉挛!大量的、温热的鲜血如同开闸般从撕裂的创口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皮毛,染红了身下的干草!
精神力场疯狂震荡!如同濒临破碎的玻璃!但她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咬出血!残存的精神力不顾一切地压榨出来,强行覆盖在喷涌的创口上!不是治愈,而是**物理压迫**!如同无形的止血钳,死死按压住破裂的血管和组织!
同时,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在剧痛和眩晕的狂潮中,凭借着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战斗本能和超强的意志力,握箭的右爪保持着精准的旋转角度,猛地向外一抽!
噗!
带着倒刺的漆黑箭镞,混合着碎肉和大量的鲜血,被硬生生拔了出来!掉落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轻响,箭尖上还滴落着滚烫的血液。
凌霜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瞬间在血泊之中。右肩胛下方的创口如同一个喷涌的小型血泉,在精神力场的强行压制下,涌出的速度稍稍减缓,但依旧触目惊心。剧痛如同海啸般反复冲刷着她的意识,每一次都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失血的眩晕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来。
不能昏!昏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伸出颤抖的右爪,摸索着抓起之前撕下的、蘸过水的兽毛,又蘸了些石碗里相对干净的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地、粗暴地按压在右肩胛那个恐怖的创口上!
冰凉的刺激和巨大的压力带来的剧痛,反而让她意识清醒了一瞬!
她侧过头,浑浊的、布满血丝的兽瞳,死死盯住了角落里那堆深绿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止血臭草”。那是她仅有的“药物”!
她艰难地挪动身体,右爪抓过一大把臭草,不顾那浓烈的气味,塞进嘴里,用牙齿疯狂地咀嚼起来!苦涩、辛辣、带着强烈刺激性的草汁瞬间充斥口腔,刺激得她眼泪首流!但她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地咀嚼,首到将草叶嚼成一团深绿色的、粘稠的糊状物。
然后,她吐出这团散发着浓烈怪味的草糊,混合着口腔被刺激出的唾液和血丝。用右爪抓起这团黏糊糊的东西,看也不看,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按压在右肩胛那个依旧在渗血的恐怖创口上!
“嘶——!” 如同将烧红的烙铁按在伤口上!强烈的灼烧感和刺痛让她全身猛地一抽!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但她死死按住,用身体的重重和残存的力量,将那团臭烘烘的草糊死死压在创口上!
剧烈的刺激似乎真的起了一点作用。在物理压迫和草糊强烈的刺激收敛作用下,创口涌出的鲜血,似乎……真的减缓了一丝!
她如释重负,身体彻底脱力,瘫倒在冰冷沾血的干草上,只剩下剧烈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草药的苦涩,每一次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精神力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仅仅能维持着意识核心最低限度的清醒。
昏暗的石室内,只有她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回荡。小小的身体浸泡在自身温热的血泊中,右肩胛上覆盖着一团散发着刺鼻怪味的深绿色糊状物,左肩背的伤口也狰狞地暴露着。她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凄惨,如同被彻底碾碎的玩偶。
然而,就在这片血污和痛苦交织的昏暗之中。
石室外,厚重的黑铁木牢门上方,那处狭窄的、用于通风兼监视的石缝之后。
一双冰冷的、如同熔金铸造的竖瞳,正透过那狭窄的缝隙,无声地注视着石室内发生的一切。
苍凛不知何时己立于门外阴影之中。高大的身影如同与山壁融为一体。冰冷的骨质面甲下,那双金色的竖瞳,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清晰地捕捉着里面那个渺小身影的每一个动作。
他看着她在剧痛中清理崩裂的伤口,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准。
他看着她在没有任何辅助的情况下,用牙齿咀嚼那刺鼻的臭草,眼中没有丝毫犹豫。
他看着她在喷涌的鲜血和濒死的剧痛中,以精准的角度和冷酷的意志,硬生生拔出了那支致命的箭矢。
他看着她在血泊中挣扎,将那团散发着恶臭的草糊,如同封印般死死按压在恐怖的创口上。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惊讶,没有动容,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审视。
然而,在那冰冷熔金般瞳孔的最深处,在那如同万载玄冰般坚固的意志壁垒之后,一点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涟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扩散开来。
那涟漪并非善意,也非认同。
更像是一种……**难以理解**。
一种对超出认知的、如同钢铁般纯粹意志的……**本能触动**。
一种在绝对冰冷的逻辑中,第一次观测到的、无法用“价值”或“强弱”简单定义的……**存在之光**。
如同在永冻的冰原深处,第一次瞥见一粒在绝对黑暗中、兀自燃烧的、微弱的星辰余烬。
他沉默地注视着石室内那个在血泊中艰难喘息、却依旧不肯熄灭的小小身影。片刻之后,那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冰山,悄无声息地退后,消失在冰冷的石道深处。
石室内,凌霜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边缘挣扎。她并不知道门外那短暂的一瞥。
她只是艰难地侧过头,浑浊的兽瞳望向角落里那个盛着清水的石碗。她需要水,补充流失的血液和水分。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着石碗的方向,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挪动过去。在身后冰冷的石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刺目的血痕。
星辰的余烬,在银月冰冷的囚笼中,以染血的姿态,完成了第一次自我救赎的淬炼。而那冰封熔金般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映入了这缕在绝境中燃烧的、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光。